亥时。
叶青鸢跟在萧青夜身后回了营帐。
屏退众人后，萧青夜坐于桌旁，百无聊赖地将一只手肘搭在边缘，微微侧身用另一只手为自己倒着茶水，他将壶身举高，拉长了水流的轨迹，倒得格外缓慢。
叶青鸢站在中央，帐内空旷又寂静，唯有那清脆悠扬的淙淙水声在四周回荡，最后又全部落于她的心尖。
约半柱香的功夫后。
萧青夜轻轻扫了她一眼，幽幽开口：“王妃没有什么话要与本王说吗？”
叶青鸢神色自若地从袖中取出信件，走上前双手呈给他，同时柔声说道：“王爷，这是今日木荷放于您书房里的东西。”
萧青夜随手一勾，转眼间那信件便到了他的指间，但他却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拿在手里把玩着，显然是不甚在意。
“区区一个婢女，未经允许竟敢擅进本王书房，王妃觉得……”他看向叶青鸢，勾起唇角，“本王应该如何惩罚？”
叶青鸢垂着头，语气从容，“但凭王爷决定，妾身不敢置喙。”
萧青夜不置可否，突然轻笑了一声，说道：“王妃一直垂着头不累吗？”
她疑惑抬眸，只见他目光幽暗地盯着自己，嘴角的弧度意味不明，“是不是该仰一仰了？”
叶青鸢明白了，她微微提起裙摆，缓缓跪了下去。
然而就在她双膝刚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还不待她松开手中的衣裙，萧青夜便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腕，将她带到自己跟前。身子骤然前倾，慌乱之际她只得用右手撑在了他的膝上，同时小声惊呼：“王爷。”
萧青夜恍若未闻，粗糙的手掌顺着她的手腕而下，拂开了她的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
他慢慢摩挲着她已结痂的伤口，引得她一身战栗。
叶青鸢想抽回手，可她稍一发力，萧青夜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令她再不得动弹分毫。
萧青夜俯身凑近了些，呼吸间的热气落在她的皮肤上，如火焰般滚烫，可那双凌厉的双眸和说出的话语却又带着冰凉。
“王妃那日为了护住临桑，不顾性命之攸也要挡在她身前，如今换成木荷，就变成任本王处置了？”他拇指发力，深深按上了她先前的擦伤之处，“啧，王妃待两个侍女，可真是天壤之别呢。”
随着他手下力道的不断加重，叶青鸢痛得手臂开始不住地颤抖，她咬紧了牙关，死死抑住齿间的呻吟。
“王爷明鉴，自小一同长大的和有心之人安插进身边的，二者自然是不一样的。”
“王妃所言，有理。”萧青夜冷笑一声，嘴上认同，手下加力，接着又说：“不过既然木荷是跟着王妃入府的，下人逾矩那便是主子管教无方，王妃对此事难道就没有责任？”
叶青鸢感到左臂疼痛加剧，撑在他膝上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将五指收拢，抓紧了他的衣袍。
“放手。”萧青夜皱着眉，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膝后，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叶青鸢闻言手指瑟缩了下便迅速弹开，转而抓住了自己的右膝。
她仰起头，眉头因剧痛而蹙起，额间也沁出了细汗，喘着粗气，忍痛道：“王爷又何必明知故问？木荷她怎会听命于妾身？”
萧青夜没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指间的力气也未减。
二人如此沉默了一盏茶后。
就在叶青鸢感到自己的左臂已经快没知觉，骨头也快要断了的时候，他终于松手放开了她。
叶青鸢瞬间瘫坐在地，没了外力的支撑，那条饱经摧残的手臂便倏地垂下，落在她的腿上。
萧青夜手肘撑在膝上，重新把玩起那个信件，俯瞰着她，问道：“王妃可看过了？”
叶青鸢轻轻按捏着手臂缓解疼痛，直起身子重新跪好，诚实回答：“看过。”
萧青夜又问：“王妃可知本王早有准备？”
叶青鸢再次如实开口：“知道。”
萧青夜冷笑，“那王妃为何还要随着木荷进去？”
叶青鸢柔声说：“因为妾身想知道木荷究竟有何行动。”
“是吗？”萧青夜眯起眼，又向前俯了一些，逼问道，“本王竟不知原来王妃的好奇心有如此之重？那方才在篝火旁，王妃怎还会拆长乐的台呢？”
“王爷明鉴，”叶青鸢平静说道，“妾身想知道木荷的动作并非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有必要。”
“哦？有何必要？”萧青夜闻言挑眉，勾着嘴角，语气中带着暗含危险的笑意，“本王糊涂了，还请王妃细说一二？”
“王爷言重。”叶青鸢低下头，缓缓说道，“妾身知道无论木荷做了什么，对王爷您来说都如同蚍蜉撼树，不值一提。但对妾身而言，这却是一个可以让妾身在将来面对父亲时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是以，妾身不能错过。”
“那王妃如今知道了，”萧青夜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的信件挑起她的下巴，令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轻佻地说，“有何打算？”
叶青鸢保持着仰头的动作，与他四目交接，“父亲他想离间您与宸王殿下不过是被平王与李苏湘的赐婚所刺激到了，从而病急乱投医罢了，不仅根本影响不了您与宸王殿下的关系，还会惹恼您，实在是得不偿失，可是今日妾身中断了木荷的行动，那便等同于是妾身救了父亲，届时父亲他总该会对妾身放心几分的。”
萧青夜轻笑一声，手中的信件沿着她的下巴缓缓向下移动，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来回缓慢滑过，而后微微发力抵在了她的喉部，那陷入皮肤的信封尖角就如同锋利的剑刃般，令她感到隐隐刺痛。
他目光森冷如寒冰又带着狠戾，沉声道：“叶青鸢，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自作主张？”
叶青鸢凭空吞咽了下，有些心惊，以萧青夜的武功，拈花飞叶皆可伤人，又更何况是这略为坚硬的信封一角呢？她知道，只要他想，这信件即刻就能变成取人性命的利器。
她不断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缓缓开口说：“妾身愚见，王爷与其等着将来父亲行动了再见招拆招，以逸待劳，何不现下利用妾身来先下手为强，占据主动呢？”
“如此说来，王妃倒是一心为本王着想了？”萧青夜讥笑，将手中的信件退开了些许，但仍未离开她的脖颈，“是本王错怪王妃了。”
叶青鸢稍稍松了口气，轻声说：“王爷言重。”
“何时？”萧青夜淡淡问道。
叶青鸢回道：“下个月是父亲的生辰，妾身理应前去庆贺。”
萧青夜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岳父大人的生辰宴，王妃只身前往不觉委屈吗？”
叶青鸢一脸乖顺，柔声说道：“王爷公务繁忙无暇分身，妾身明白的，父亲他也应当理解。”
“王妃若真有此心，届时来询问本王木荷究竟做了什么不也是一样？何必要冒着惹怒本王的风险自己跟着进去？”萧青夜的语气复又变冷，刚刚才退开了些许的信件尖角又重新嵌进她的肌肤，“呵，叶青鸢，你其实也根本不信本王不是吗？何必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叶青鸢镇定回望，平静道：“妾身的命握在王爷手里，王爷自然可以毫不在意，但妾身能靠的就只有自己，人之常情，王爷能理解的，对不对？”
“自然是能的。”萧青夜不屑开口，“可是本王又为何要理解你呢？”
“王爷，您的武器难道您日常不会擦拭养护吗？”叶青鸢沉着以对，“同理，棋子的状态好了，执棋者才能用得衬手，不是吗？”
萧青夜不置可否，只收回了游离在她颈间的手，身子也靠回到了椅背上，叶青鸢也没有再开口，帐内一时之间又陷入了沉寂。
她垂下头，思索对策；他望着她，心中衡量。
萧青夜想着她从成婚以来的表现，从起初的明哲保身不愿参与政局斗争，到做下决定向自己投诚甘愿为棋，再到如今的险中求存，主动出击，反客为主。一步步看似是形势所迫，但这其中当真就没有她的手笔吗？
叶青鸢也同样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事，再结合方才他的态度，在心中暗暗摇头，啧，看来以后自己是要“乖”一点了……
“若是本王不遂王妃的心意，王妃又该如何？”萧青夜突然开口。
叶青鸢不动声色，冷静说道：“但凭王爷做主，妾身不敢置喙。”
遂她所想，在李永康处占据主动权；不遂她意，惹得李永□□疑打草惊蛇。就算齐王等人无足轻重，但蚊虫常在耳边嗡叫也着实惹人心烦。
这二者孰轻孰重？她知道，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不划算的买卖。
萧青夜双眸微眯，语气探寻，“叶青鸢，你究竟有何目的？”
叶青鸢看向他，目光疑惑，轻声道：“妾身愚笨，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还请王爷明示。”
萧青夜抬手轻敲着桌面，“叶青鸢，你是聪明人，你应当明白，棋盘之上，自作主张意欲翻身为主的棋子……最是留不得！”
叶青鸢微微垂首，一派温顺，“妾身明白，王爷的教诲，妾身谨记，请王爷放心。”
萧青夜冷哼一声，未将她的保证放在心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轻快道：“今夜月明星稀，王妃可愿陪本王前去赏月？”
叶青鸢闻言微怔，即便她不明所以，但还是紧接着柔声回道：“妾身的荣幸。”
十玄月：啧啧啧，萧青夜你还是悠着点吧，毕竟你现在造的孽将来可都是要还的……而且你会很后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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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邀赏月帐中再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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