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剥茧

姚嘉听了此话,却一勾嘴角,道:“物有相似,人有相同,更何况笔迹,难道仅凭这一个字,就要将杀人之事栽到我身上?”

纪彤深深看了一眼姚嘉,后者的眼中却全无悔意,只有恨意和冷意。纪彤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继续逼问,而是踱步离开了她身边。

她接着道:“我知道魏公子对这奏琴之人心有愧疚,因此想要保护她,甚至于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

此时她看着魏澜,语气却有些沉郁:“但是此事已经涉及两条人命。即使你心中有愧,也要问问林姑娘和秦姑娘,是否也能无怨尤?这并非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难道因一人之罪,就可以让两条无辜人命就此消逝?”

魏澜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眼见林侍郎和秦尚书都焦急地看着他,这二人的脾气秉性明明完全不同,但是此时望着他的眼神却何其相似,那是父亲的眼神,为了女儿平白无故死去的悲戚和伤心,还有对他的不解,或许还有愤怒。

确实,他没有这个权利。

“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件,你为什么会去送点心给秦曼霓?”

“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我的一位故人所写,信中说,只要将那四字纸条放入食物中,让曼霓发现,我想知道的事便能真相大白。”魏澜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头大石,因此我便这样做了。”

纪彤接着道:“但是你却不知道那纸条一早就被人混杂了胡麻,更没想到秦姑娘会将纸条吃了下去,导致她失智发狂,甚至惊惧而死。”

魏澜点点头,脸上出现痛悔之色。

“可即使你发现秦曼霓死了,也不愿将那始作俑者供述出来,甚至要以身代罪,想必是极爱护此人。但是此人却设局栽赃嫁祸,甚至要用那相思豆毒死你,造成畏罪身亡的假象。”

魏澜低声道:“本是我对不住她。”

姚嘉此时却扑哧一笑,似乎极为不屑。

纪彤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拿出那曲谱,其实她心里很不愿意说出这事,但是这也是定罪的最重要的证据。

“这是我们在魏公子书房发现的琴心曲谱,但是却有两份。只是这曲谱的两版差异却很大,修改后的版本才是真正说尽了人间之情。”

“但是那日林姑娘弹奏此曲时候,你为何会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就像是——”纪彤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姚嘉才道,“她不该会弹一样?”

姚嘉神色一动。

纪彤直截了当道:“魏公子,请问,林姑娘曾见过这第二份曲谱么?”

魏澜愣了愣,而后缓缓道:“她并不知道,因为……我从未给她看过。”

姚嘉眼睛陡然睁大,仿佛是听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纪彤当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但是还是继续问了下去:“那当日乐试上,林姑娘弹奏的是哪个版本的琴心呢?”

魏澜静默了一瞬,终于还是道:“是我修改后的版本。”

姚嘉这时候才去看魏澜,后者的眼中却晦暗莫名,让她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纪彤:“其实凶手十分聪明,懂得用以断肠草混淆林姑娘的死亡时间,又在宴席上,听魏姑娘说林姑娘将会弹奏琴心,便决定李代桃僵。只是凶手并不知道这琴心有两份曲谱,第二天便将自己所知道的琴心弹了出来。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林姑娘根本不知道这琴心的第二份曲谱。因此这天衣无缝的计策就在这里露了馅。”

魏翎在兄长和姚嘉之间来回看了看,道:“我被弄糊涂了,你是说姚嘉知道我哥哥修改后的曲谱,而后冒充了林姐姐?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纪彤道:“姑娘,稍等,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魏翎只得耐着性子等她继续说。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不寻常之事。”

“四日前,有一女尸漂流到岸边,她面容全毁,没法辨认身份,唯有左肩有一细小红痣。但是这几日来,都没有人来名捕司报失踪。”

“昨日名捕司已经请了一户人家前去确认,已经确认了这女子的身份。但是奇怪的是,她本人还好好站在这里。”

纪彤这时候走到了姚嘉的身边,她的语气就像在讲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让听到的人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于是我想,或许有一个人远道而来,却成了尸体。而有人身在京都,却改头换面成了别人。”

姚嘉抬头看她,眼中却仍然十分冷静,仿佛一点也不害怕身份被揭穿。

纪彤却没有继续逼问她,而是转头看着魏澜发问,就像是只有她的问题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最后一个问题——

你房中的琴,是为了谁而作的?”

魏澜神色动容,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纪彤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她看了一眼李兰溪,后者便将要拿出自己袖子里的东西。

却见魏澜微微闭目,而后一字一顿道:“梁婉。”

姚嘉却像是突然被这两个字惹怒了,很不耐烦地看着纪彤:“好了,你倒也不用让他在我面前演这种戏码。”

“那你现在承认了么,姚姑娘?”纪彤顿了顿,然后纠正自己道,“或许该叫你梁姑娘才对。”

众人一惊,梁姑娘,难道她竟然是那个失踪了许久的梁婉?

梁婉现在已经无需伪装,她伸手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剥离开那张花容月貌,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庞来,上面有几道极深的疤痕,仿佛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划过,极为可怖。

“是,是我杀死了她们,因为她们都该死。”

“这些权贵之子,一向是高高在上,但是却依然不能改变他们有一颗肮脏的心。”

纪彤问:“你是怎么杀了这三个人的?”

梁婉淡淡道:“林筠露的死法,你已经知道了,她身体本就弱,那一点断肠草就足够让她起不来了。至于姚嘉,我是在她进京城前,扮作她的丫鬟,用夹竹桃花瓣给她泡澡,等她晕了之后,勒死了她,再划破她的脸,丢进河里,这样我才能用她的身份来百花宴。”

“那秦曼霓呢?胡麻本不致死,怎么到她身上,就引至疯癫?”

梁婉突然大笑起来,似乎是想到了十分有趣的事:“那信纸早就被胡麻浸透了,我以为她会将那字条烧了,闻到那味道便会产生幻觉,乖乖说出她的罪行,却没想到她却吓得将那字条吞了,不过没关系,那样效果更好。”

“谁让她做了亏心事呢?不用我做什么,只要让她以为魏澜知道她做的恶事,就足够吓死她了。而且我还很好心,让她倾慕的衍之哥哥亲自送她一程,这岂不是最好的结局?”说到此处,梁婉笑着看了一眼魏澜,似乎觉得自己的这个安排十分体贴。

“不过,你们是怎么怀疑上我的,那字条明明是魏澜的字迹。”

纪彤颔首:“没错,那确实很像魏公子的字,但若说是林姑娘写的,似乎也说的过去。”

众人本已觉得真相渐明,此时又纷纷狐疑起来。秦曼霓被关押的时候,林筠露已经身亡,死人又怎么会写字?难道还真有冤魂作祟?

纪彤朝刘玉安微微躬身,道:“刘先生是这方面的行家,想必要比我们更为专业。请问刘先生,这几张纸,哪些是同一个人所写的呢?”

她将五张纸片放在刘玉安前面,这些纸张都有些褶皱,也只有书法界的泰斗才能识别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刘玉安才抬起头来:“人的笔迹虽有相似,但是各人仍有自己的笔法走势习惯,因此便能在此略有分别。”

“比如这两人在竖勾的书写习惯就有细微的差别,因此这两张乃是一个人所写。”他举起两张纸片,一张写着“镜”,一张写着“觉”。

纪彤连连称谢,又道:“这便说明我等的猜测却是没错。另外的纸片乃是取自魏公子书房的书籍批注,只有这’觉’字是取自林姑娘当日所做的对联,而那’镜’字则是从秦姑娘腹中所取出来的纸团。”

刘玉安本来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此时却仿佛被人点了穴,直直看着自己的左手,一时目瞪口呆。

陆书行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心里也暗骂纪彤实在有些缺德。幸好刘玉安的右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否则他真担心这位老先生以后都不能好好写字了。

纪彤却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只管继续说:“而且我们也发现那纸团的边缘已经泛黄,似乎并不像是新近写的。因此才排除了魏澜的杀人嫌疑。”

梁婉慢慢摇了摇头:“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为何她们做坏事,一张信纸便可以,我要报仇,却始终不能成功?”

纪彤定睛看她:“一切谎言都有破绽,只是有时候人未必真的想要去甄别罢了。”

梁婉听了这话,却微微一愣,片刻后才苦笑道:“你说的对,若是无欲无求,又怎会被谎言所困。”

“不过你最大的破绽还是那张存票。”纪彤有些想不通,“你为何会当了这笔,这实在太过明显。”

梁婉叹了口气,有些自嘲:“确实是我冲动了,那时候我身无长物,居然只有这支笔,而每每看到它,我心里便恨不得立刻手刃这些人,才不得不当了它。”

“所以,你的失踪便是因为这三个人。”

“因为她们用那笔诱你去镜湖,才害你失踪的,是么?”

原来那四个字,并非是分开的四样东西,而是一个信物,一个地点。

玉笔、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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