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
王秦作守城的士兵已经七年了,一杆红缨枪,一副冷银盔,一张黑铁面,就能从日出站到日落。
这倒不是因为他为人冷漠,而是因为日日都能见上十出八出母子惜别、情人相送、骨肉分离的情景,因此几乎没什么能让他有不一样的表情。
但是今天这一出,还真是算得上新鲜。
寻常都是娇柔女子依依不舍地拉着男人的袖子,而男子通常神情沉重,眉目满是忧思。
但是眼前这个身着锦袍,满身环佩叮当的公子,却泪眼婆娑地拉着一个少年的袖子,左右来回晃荡。
再看那少年也确实是眉头紧皱,一脸为难的样子,但是却不怎么像不舍分离。因为他一眼也没看那个公子,而是十分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袖子,时不时还想伸手拽回来,似乎很怕被那公子扯破。
王秦头虽然没动,但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斜瞥着这西洋景,心说难道这就是说书先生所说的断袖之癖,今天可算是见着活的了。
“阿彤,我会想你的。你可以一定要来信啊。”陆书行抓着纪彤的一片袖子,拼命使劲,试图留下点依依惜别的痕迹。
另一边,一位也要出城的大娘刚辞别儿子媳妇,心里正是一片舍不得,看着这小伙子的模样,顿时感同身受,对身边老伴说:“老头子,看这兄弟俩感情多好啊,这一去恐怕要许多年吧。”
纪彤听到这话,面无表情地侧过头:“大娘你好,我五天就回来了,而且我没有这么傻的哥哥。”
大娘一愣,再看陆书行,慈爱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看傻子的眼神,拉着自家老头快步往城外走去。
陆书行过完了戏瘾,终于满足了,放过了纪彤可怜的袖子。纪彤赶紧拿起来看了看,袖子上果然留下了十来道褶子,所幸她平日里专爱买耐用经脏的布料,十分抗磨损,这才经得住他的手劲。
不过这也怪不得陆书行,谁让他爹是个冷面硬汉,他自己又土生土长在京城,从没离开过家,因此便一直对戏台上看到的这种亲友分离,十八相送的桥段很是向往,很早之前就想试试了,奈何一直没机会。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才逮到了纪彤,又怎能轻易放过。
况且他这也不全是演戏,他和纪彤一向是焦不离孟,从小时候就一直在一起,这次难得分开,确实很有些不舍得。但是纪彤这回是私事,并不好带着他,而且他要在京中按时点卯,不然他爹又要数落他不务正业了。
“阿彤,你难得忙里偷闲,赶紧好好放松一下,过过女孩子该有的轻松生活吧。”陆书行语重心长道,似乎终于有了点兄长的派头,但是片刻后,便眼睛一眨,用更加语重心长的口吻道,“不过玩耍之余,也要记得给我带点云州的特产,听说那边绸缎特别好,还有吃食也不错,你都想着我点啊。这是我列的单子,你就照着买吧。”
纪彤接过那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立刻在心里决定出城就找个地方扔了,回头就跟陆书行说丢了。
虽然比预定的出发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但是好歹陆书行看在纪彤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下一个城镇,大发善心放过了她。
一个人的旅程开始了。
纪彤当了捕快以来,还没有请过假,一方面是因为身体康健,父母双亡,至今未婚,因此病假丧假婚假都用不上。另一方面也是她这个人私下生性懒散,懒到只喜欢窝在屋子里睡觉,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不像陆书行爱吃、爱穿、爱玩,总能想出来新节目打发时间。
但是这回却不一样,雅君来信说定了亲,请她前去观礼。
雅君是她年少最要好的朋友,几乎是形影不离,吃饭睡觉都在一起。不过后来她父亲接到了外放云州的调令,雅君举家都迁往了外地,她们便只能靠书信往来。
而后纪彤家逢变故,她自己又忙着习武训练,考入名捕司,因此回信也慢慢地减少了。不过这却被并不妨碍她内心深处一直很珍视这段友情。
她少年的回忆有甜有苦,分隔两端,泾渭分明。而雅君是在甜的那一部分,因此她这次特意请了五天假,去恭贺好友终成眷属。
一路上,纪彤时而策马而行,时而下马散步,眼目所及,遍是树荫绿水,芳草萋萋,风景极好,她心情便也明媚了起来。而且她确实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刚刚听了陆书行的话,忍不住也对这次旅途也心生憧憬。远离了罪犯和凶案,久违的轻松,这普通人的日子,还真是值得期待啊。
两日后。
纪彤抵达了云州地界。
云州虽然地处偏远,不如京城便利,物产却十分丰饶,纪彤看着这显然带着边城特色的建筑风格,觉得很是新鲜。她先在当地随意逛了逛,尝了尝吃食,其中都是按着陆书行的单子来的,此时觉得这人倒是很有用,她十分自在满意。因此决定好好收藏这份礼单,同时答应陆书行单子上的三个礼物,以资鼓励。
雅君的爹此前是云州郡守,去年刚刚卸任,但是声名仍在,因此纪彤随便找人打听了下,就知道了府邸位置。
纪彤等小厮去通报,站在门廊等侯,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姑娘提着裙角飞奔而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阿彤,几年不见,你真的好不一样啊。”
“这刀好帅气!你小时候就说要当个破案的大英雄,还真的做到了,好厉害!”
这姑娘拉着纪彤的手,一边围着她碎碎念,一边上下打量,满眼的欢喜羡慕。
纪彤这么多年都混在男人堆里,已经很少跟同龄的女孩子这样亲密,一时有些无措:“你是雅君?她细细端详眼前的俏丽少女,希望在她的眉目间寻见少年时熟悉的影子。
这少女却扑哧一笑,撩起耳后的头发:“这里你总还记得吧。”
那是一枚红色的小痣,是雅君自小便有的胎记。
孙雅君拉着纪彤去了自己的房间,又吩咐厨房将准备好的点心小吃都送来,几乎有要让纪彤一天之内尝完当地美食的意思。
“你吃这个,这个很好吃的,热的时候很酥脆。”
“这个炸的菌类,可以做零食,不过一定要熟了才能吃,不然容易中毒。”
“还有这个……”
纪彤一连吃了五样,实在觉得吃不下了,赶紧叫停,两人这才开始聊起天来。
雅君笑盈盈道:“小时候你可最爱吃甜的了,怎么长大了,反而不怎么爱啦?”接着她又有自问自答,“不过人长大就是会变的呀,只要越来越好就好啦。”
纪彤看着雅君的眼睛,那里头是跟小时候一样的娇憨纯真,还有对自己的关怀,不由得心生暖意。
雅君又接着数算起了儿时的回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俩去捞鱼,一不小心我掉进了水里,你吓哭了?”
我小时候居然这样爱哭么?纪彤觉得似乎有这件事,但是自己大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还有…….”
两人说了好些小时候的回忆,遥远又美好。纪彤有些恍惚,长久的孤独和隐忍,让她几乎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拥有过这样的记忆。但是雅君的叙述和留恋又告诉她,那确实真切地存在过。
但是她们六岁之后的事情,雅君便默契地没有提起了。
纪彤知道她不想让自己伤心,便主动开了一个话头,问道:“你的未婚夫婿是哪家的公子?”
说到婚事,雅君才有了些新嫁娘的羞赧:“他哪里算得上公子,不过是个生意人,不过他很上进,将家里的生意经营的很不错。因为我爹娘膝下只有我一个,因此才需要招赘,以便奉养二老晚年。我看了几个人,便挑了他,还算合眼缘。”
纪彤拍拍她的手,很有些欣慰的感觉:“这样也不错啊,你可以一直陪伴在爹娘身边,这是很让人羡慕的。”她不由想到如果此时爹娘还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而且只要人聪明上进,便前途光明,你们夫妻和顺,日子便会过的很好。”她一时觉得,原来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稳妥平安。以前她常觉得这样的生活离自己很远,但是现今想想,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雅君突然了想到什么,站了起来,高兴道:“对了,还没给你看看我娘给我做的嫁衣,特别好看。”
而后雅君便进了内堂换衣服,她一边穿,一边抱怨:“这衣服虽然美,但是穿起来也是真的麻烦。”
但纪彤听得出,这抱怨也是甜美的抱怨,欣喜的抱怨,便笑了起来。
等帘幕拉开的时候,纪彤脑子里便剩下了一句话:新娘子果然是最美的。
雅君身着的嫁衣不知用的什么布料,布料柔软绵润,行动见隐隐有光泽流动,如云似霞。而且其上的绣纹极为重工,正面是龙凤呈祥,这一龙一凤分别以盘金绣线和金红绣线勾勒,振翅腾飞,栩栩如生,颇显庄重贵气。而袖子和裙摆上则点缀了许多花朵,光看花样似乎就有百来种,各种丝线花色丰富,颜色过渡均匀自然,在阳光下分外绚丽。
小丫鬟春杏在雅君身旁,一边帮忙整理嫁衣,一边喜孜孜道:“这嫁衣每次看都觉得更好看了,这花绣得跟真的似得,而且意头也好。这佛手花象征多福、石榴寓意多子、桃花象征长寿,这加在一起,小姐可不就是多子多福多寿。还有这缠枝莲,正像小姐和姑爷花开并蒂,连理成枝,和和美美!”
“你这丫头嘴巴跟抹了蜜似得,回头等你出嫁,我也送你一套这样的嫁衣。”雅君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很是满意,但是接着却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情:“要是澜沁还在,说不定这刺绣更好看。”
纪彤问道:“澜沁是谁?”
雅君叹了口气:“是我们镇上的一个绣娘,手艺很好,只是命有些苦。”
春杏却连忙摆手,道:“小姐,快到大喜的日子了,别说这不吉利的。”
雅君一捂嘴巴,眨眨眼:“好吧好吧,不提啦。”
纪彤见她们讳莫如深,便也配合着说起了别的话题。
雅君说了许久话,又试了衣服,自己却没吃什么东西,现下却是又些饿了。便走去桌边,拿了一碗杏子羹来喝,但是这嫁衣裙摆颇长,她一不小心踩到,身子便歪了出去,眼看要摔倒,纪彤赶紧伸手扶住她的腰,两人这才堪堪站稳。
“你这功夫好俊啊,若你是个男子,来这么一下,我都要心动了。”雅君俏皮一笑,拍了拍纪彤的肩膀。
纪彤也欣然一笑:“你呀,总是这般调皮。”
此时春杏却惊呼一声:“呀,小姐,你的嫁衣弄脏了!”
哦豁~怎么办呢?
新案件人物陆续走位中
提前掉落~周末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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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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