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十年春,漠北乌兰塔拉草原深处。
三月的乌兰塔拉草原不见一丝春回大地的意象,尤其是夜晚,仍有着滴水成冰的温度。
一般来说,这种天气下,不管是能歌善舞的乌兰部还是能征善战的阿史那部都只会窝在帐篷里,裹着散发骚味的羊毛毡抵御寒冷。
然而今日是漠北人一年一度的祭火节,家家户户都在帐篷外立起巨大的篝火,围在一起喝酒歌舞,以祭狼神。
上千个这样的帐篷中间,却有几十个华丽得多的帐篷簇拥着一顶天穹庐,仆从穿梭其中,鼓乐欢庆之声随着北风传出一里多地,落进趴在草地里的李明乐与几位同火的耳朵里。
十年来,漠北和漠南汗国多次滋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为了维护边境安定,光是晋朝主动发起的战争就有数十场,各类大大小小的战役加起来更是多达数百场,空耗国力,却收效甚微。
为了彻底平定西北边境,建宁帝于去年钦点左武卫大将军赵恒为行军元帅,镇守长平道的镇西将军独孤箬、关内道的虎威将军石闯以及镇守陇西道的平邑将军贺光为副帅,率领二十万大军三路向北,誓要将两个汗国彻底击溃。
七日前,统领漠南、与漠北王庭成犄角之势的斛骨回单于也终于扛不住压力投降,并为晋军提供了漠北王庭所在地的消息。
在验证了消息的真实性后,赵恒判断,由于王庭北面是人迹罕至的冻土区,东面又是与漠北素有嫌隙的东夷国,因此只要发动突袭,堵住其西侧和南侧,漠北王室必定插翅难飞。
为防夜长梦多,赵恒即刻下令,命独孤箬和石闯的从南面发动总攻,贺光则绕道西面策应,围堵漏网之鱼,不惜一切代价在漠北王庭反应过来前将其围剿。
李明乐几人就效力于独孤箬的长平军麾下,担任前锋营的斥候。
正是因为有她们的查探和斛骨回单于不情不愿提供的信息,大军才能一路绕过漠北的部落,悄无声息直达王庭。
数月苦战即将迎来终点,哪怕是经年的老兵也忍不住要激动,更别说李明乐这样的新兵蛋子了。
黑夜里,她琥珀色的瞳仁简直就是在闪闪发光。
火长王庚查看完周围的情况一扭头,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头狼崽子,当场吓了一跳。
他艰难抬起快冻僵的手往她眼前微微一晃,示意她别太激动。
几人匍匐着远离了王帐驻地周围,抓紧时间赶回军中报信。
多亏主帅赵恒决策果断,又命斛骨回单于放出假消息模糊视线,漠北方面尚且不知漠南情况,仍然把其视作南面屏障,因此并不过分警惕。
前锋营主将裴世昭听了李明乐几人带来的消息后,知道此乃天赐良机,当即便派人向其他两军以及后方的长平军主力报信。
夜间偷袭,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此时王庭中大部分人都醒着,不宜轻举妄动。
裴世昭一边命斥候随时关注王庭动静,一边与援军传信约定,等到翌日寅时二刻(凌晨三点半)同时发兵,围剿王庭。
收到援军的肯定答复后,裴世昭命全军原地休整,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子时过后,全军给马蹄裹上布匹,防止走动时发出大的声音,然后慢慢向王庭靠近,埋伏在两里外一个浅坡的阴影下。
时间一到,随着裴世昭一声令下,五千骑兵纵马疾驰,马蹄声滚滚而来,急若惊雷。
王庭外巡逻的士兵刚反应过来,黑甲覆身的骑兵就已出现在眼前,仿若死神即将收割他们的性命。
火箭如流星,落入营帐中,无数人被马蹄声从深眠中惊醒,又被火焰与浓烟所吓,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营地中陷入了一团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锋营如一把尖刀般插入王庭,险些就直接冲到王帐门前,吓得各处守卫拼命向王帐聚集,前锋营瞬时压力大增。
按照原计划,此时该有夏捷所率的关内军先锋从另一侧赶来支援,两面夹击,将呼邪单于包了饺子。再等到后方大军杀到,此战就可尘埃落定了。
可左等右等,只见漠北军越聚越多,且逐渐有了章法,显然是已经从夜袭中反应了过来。
漠北王庭号称三万大军守卫在侧,若是只靠他们这区区五千人拼杀,再等不到援军,只怕要全军覆没于此。
裴世昭惊怒交加,一时之间生撕了夏捷的心都有了。但见同袍一个个倒下,援军久久不至,只得咬牙吼道:“撤!”
一声令下,前锋营两翼迅速收缩,后军变前军,如尖锥般刺向漠北军还没来得及围住的缺口。
而漠北军也同时接到了留人的命令,顿时也冲杀得更加勇猛。
这般以命换命、奋不顾身的打法虽不能完全拖住前锋营的脚步,但却不可避免地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的损伤。
此时,跟在右翼外围,被敌军缠住的李明乐可谓举步维艰。
她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又是新兵,冲劲有余,耐力不足,冲杀到现在连砍刀都卷了一把,渐渐觉得手中新抢来的刀似有千斤重。
可敌人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才勉力架开一个敌兵的长枪,又见一道雪亮刀光兜头劈来,却已经是避无可避。
她心下一阵绝望,正要滚下马去,却只见千钧一发之际一箭射来,击碎长刀后去势不减,直直插进了那敌兵的眼窝里。
一个黑甲小将纵马从后方赶来,长枪一震将挡路的三人扫下马,对右翼众人喝道:“快走!”
众人见来了强援,纷纷精神一振,跟着那小将又冲杀了一会儿,总算是冲出敌阵,向来路逃去。
一脱困,那小将就撇下明乐等人,迅速朝着负责指挥右翼的裨将符令则身旁赶去。
李明乐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小将的盔甲,似乎与普通士兵不同,仿佛是亲兵的形制。
身为亲兵,却弃上司于不顾,跑来保护普通士兵......李明乐的脸色古怪起来,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担忧。
不过她却不知道,这小将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她是符令则的亲妹妹符陟云。
见符陟云归位,符令则提了半天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一时恨不得顶着风沙大骂她几句。
战场如此凶险,这兔崽子却仗着武艺好随便乱跑,万一有什么闪失,他这个做大哥的要如何与父母交代?
符陟云也知道自己行事鲁莽,但她此时也像裴世昭一般憋了一肚子的火,打马追到符令则身旁,大声喊道:“夏捷那狗东西人呢?!”
符令则一枪捅穿一个敌军的喉咙,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污:“那不是你该管的!跟紧我!”
没跑出多远,却听到东南侧号角连响。裴世昭回头看去,只见代表关内军的飞鹰旗迎风招展,却是援军姗姗来迟。
电光火石间,裴世昭就想明白了夏捷的如意算盘——
关内军故意来迟,长平军前锋营必定会孤立无援、陷入苦战。
若前锋营没能及时突围,鱼死网破之下必定大量消耗敌军力量,便于他们后来居上、渔翁得利;
若前锋营能够突围,只要及时支援,届时漠北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和兵力仍胶着在前锋营身上,关内军就可攻其不备、直捣王帐。
其间龌龊心思不过“抢功”二字,甚至时间也掐得恰恰好,正好踩在可能被责罚的底线上。若是他们抓了呼邪单于,立了大功,这些细节怕是更没有人会追究了。
裴世昭扫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前锋营,借着暗沉的天色艰难分辨,方才前锋营只凭五千人鏖战万人,至少有四五百人再也没能冲出重围......
裴世昭心头滴血,可为了战局,为了不辜负同袍的牺牲,只得咬牙命令前锋营掉头牵制住追赶他们的漠北军,为关内军减轻压力。
战局瞬息万变,普通士兵身处局中,只知听命行事。而符陟云跟在符令则身边,却比一般的士兵看得更清楚,见此情况更加火冒三丈。
说好的三军合围,功劳平分,谁料到关内军为了抢功竟拿同袍的性命当诱饵?
好,既然你们要抢功,那我就抢给你们看!
符陟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腿一夹马腹,陡然提速,脱离大部队就杀进了敌军阵中。
她天生神力,又自小修习枪法,武艺堪称高强。此时激愤之下越众而出杀入敌阵,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直杀得以勇猛著称的漠北人都纷纷胆寒,三尺之内莫有敢近者。
符令则又被他这个妹妹兼亲兵扔在了身后,惊怒交加地叫道:“陟云!!”
见符陟云头也不回,他赶紧点了身边几个亲兵:“快去追!把她给我带回来!”
几个亲兵领命而去。不远处的李明乐眼见符陟云还在不要命地朝王帐冲杀,犹豫一瞬,也咬牙跟了上去。
有符陟云在前方利剑般劈开敌军,李明乐和几个亲兵堪堪赶上,然后发现这个祖宗真是凭着一腔孤勇就打算单枪匹马去拿呼邪单于的人头,不由得大惊失色。
虽然不得不承认符陟云小小年纪就有万人敌之勇,但前方敌军上万,他们与王帐的距离何啻天堑,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女主的名字叫陟云,青云直上的意思,陟罚臧否的陟,zhi四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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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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