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被拧开，热水顷刻间奔涌而下，蒸腾的雾气缓缓爬上镜子，模糊了映照其中的躯体。他没有立刻走进水幕，而是站在镜前，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体，那些伤痕，每一道都标记着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
水珠开始顺着他紧实的背部曲线滑落，沿着脊柱的沟壑一路向下，在腰窝处短暂停留，又继续滴落。
当他转身去取皂液时，胸腹的疤痕完全暴露——一道最新的伤口横贯腹肌，缝线的痕迹尚未完全消退，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他抬手梳理湿发时，手臂肌肉绷紧，肌肉上一处圆形伤疤随之拉伸变形。
热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划过锁骨的凹陷，沿着胸肌中间的沟壑一路向下，最后消失在低腰裤的边缘。
当他终于走进水幕，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脸颊时，喉结上下滚动。热水使他的皮肤微微发红，那些伤疤在水光的浸润下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刚刚愈合。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从废土带回来的尘埃，却洗不掉浸透骨髓的疲惫。
换上一身干净的便服，沈见渊走到客厅的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保护起来的城市。
万家灯火在稳定塔的蓝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和不真实。
他抬起左手，缓缓卷起袖口，露出了手腕内侧那个小小的、黑色的蝴蝶印记。
印记线条流畅，仿佛真的有一只墨色的蝴蝶停歇在他的脉搏之上，栩栩如生。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个印记。
【“瑕疵品......”】
霍斯的话言犹在耳，但他并不在意。
他人的评价，于他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
他在意的，是那个蚀族少年——E-7703，陆燃。
柯凡发来的初步数据在他脑海中回放：
【心能过载体质......情绪波动与能量输出呈极端正相关......对常规情绪抑制手段具有高抗性......其失控时散逸的能量频谱，与静默事件残留波动存在低概率吻合度......】
低概率吻合度......
对于追求绝对理性的沈见渊来说，任何微小的、非常规的可能性，都值得探究。尤其是与静默相关的一切。
他那次失败的任务，导致数名队友心核破碎，陷入永恒的静默。
他试图分析、模拟、对抗那股导致静默的虚无能量，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组织的官方研究也陷入了瓶颈。
而这个来自废土的、失控的蚀族少年，身上似乎缠绕着与那股虚无能量相关的线索。
一个活生生的、移动的、蕴含着可能性的样本。
更重要的是......
沈见渊的眼前浮现出少年那双琥珀色的、充满野性与痛苦的兽瞳，以及在被他压制时，那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滔天仇恨。
那仇恨来得太突然。
这不合理。
除非......有什么他未知的关联。
风险与机遇并存。
将这个危险的变量控制在手中，近距离观察、研究，或许是他解开静默之谜，乃至......探寻自身某些秘密的唯一途径。
他放下袖口，遮住印记。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打开个人终端，调出申请界面，他快速地输入：
申请人：沈见渊 ，战斗编号 CX-07，身份编码 T-884
申请事项：请求将特殊蚀族实验体陆燃，代号E-7703的监管与研究权限，临时移交至本人负责。
申请理由：
1. 该实验体心能极不稳定，常规收容手段效果有限，且已造成多名研究人员受伤，存在持续安全隐患。
2. 本人具备独特的情绪抗性及压制能力，是目前已知唯一能有效控制该实验体情绪失控的人员。
3. 初步数据分析表明，该实验体的能量特性与静默现象存在潜在关联。将其置于可控环境下，进行深入研究，可能为破解静默难题，提供关键突破口。
4. 本人承诺严格遵守所有安全规定，并定期提交研究进展报告。
风险预估：实验体具有高危险性，但本人有能力控制。其研究价值远大于潜在风险。
点击，发送。
申请如同石沉大海，暂时没有回音。
但他知道，高层会权衡利弊。对于解决静默这个心腹大患，任何可能性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尤其是他这个瑕疵品提出的、看似物尽其用的方案。
他没有等待。
起身，再次穿上那件深灰色的外套。
收容中心的灯光依旧惨白。
得知沈见渊去而复返，并且要求再次进入E-7703的收容室，研究主管显得有些犹豫。
“CX-07，他的情绪刚刚稳定下来，虽然伤口做了处理，但状态还是很差......你确定要现在进去？”
“嗯。”沈见渊的回应简单直接。
“好吧......请务必小心，一旦有情况，立刻退出。”主管无奈，只好再次为他开启了权限。
合金门滑开，又闭合。
室内的景象比之前更加狼藉，虽然破碎的仪器已经被清理，但地面和墙壁上依旧留有战斗的痕迹。
而在房间最远的角落，阴影笼罩的地方，那个身影蜷缩在那里。
不再是之前的人形状态，而是......原形。
一头体型接近成年雪狼的灰白色巨狼，将自己紧紧地团成一团，巨大的头颅埋在前爪之下，只有那对依旧毛茸茸的、此刻却沾着污迹的狼耳朵微微颤动。
它周身散发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警惕。
它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包扎着白色的绷带。
但显然，在沈见渊离开后，它有过激烈的挣扎，不少绷带已经被扯开或蹭得松散，露出下面草草处理的、甚至又有些渗血的伤口。有些地方的毛发被剪掉，涂抹着药膏，看起来更加狼狈。
听到脚步声，巨狼猛地抬起头。
琥珀色的兽瞳在阴影中闪烁着光，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沈见渊。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它下意识地想向后缩，但身体已经抵住了墙壁，无路可退。
沈见渊在距离它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既不会过度刺激它，也足以在发生意外时做出反应。
他沉默地看着它。
陆燃，也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出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以及一种属于野兽的、压抑的气息。
沈见渊的目光扫过陆燃身上那些凌乱的绷带和渗血的伤口，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伤口，需要重新处理。”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燃的呼噜声更响了，獠牙从唇边微微龇出，表达着抗拒。
沈见渊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只是平静地陈述：“挣扎，会让情况更糟。”
陆燃听不懂所有的话，但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的威胁和愤怒更让他感到不安和......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手上有着黑色蝴蝶印记的人，可以如此平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仿佛他父母的死，无关紧要？
强烈的情绪再次开始在他心核中积聚，周围的空气又开始微微扭曲。
沈见渊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没有动，只是再次开口：
“控制住。”
陆燃想起之前那种力量被强行反射回来的痛苦和无力感。身体本能地一僵。
沈见渊看着他眼中情绪的起伏和最终的压制，继续说道：“你的情绪，是弱点。”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
陆燃绷紧了身体，全身的肌肉贲张，喉咙里的低吼充满了威胁，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沈见渊停下了脚步，不再靠近。
他知道，对于受伤的、警惕心极强的野兽，过度的逼近只会引发更激烈的反抗。
“想要活下去，”沈见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找到控制它的方法。”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陆燃内心的某个地方。
他眼中的仇恨和恐惧依旧，但多了一丝茫然和......挣扎。
活下去？他还能活下去吗？在这个仇人的掌控之下？
看着他眼神的变化，沈见渊不再多说。
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样本的状态，施加初步的影响，并等待申请的批复。
他转身，合金门再次滑开，又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角落里，灰狼看着那扇门，良久，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将头颅重新埋回前爪之间。
身体的颤抖却并未停止。
伤口在疼，心更疼。
而那个带着黑色蝴蝶印记的男人，和他那句“控制它”的话，却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真想咬死那个可恶的人类。
沈见渊走出收容中心，个人终端轻微震动了一下。他抬手查看。
一条来自霍斯主管的加密信息：
【申请已收到，正在审议。风险自担。在正式批复前，E-7703的稳定工作，由你临时负责。】
沈见渊关闭了信息，径直走入壁垒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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