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的鸡鸣声从夏村各处响起,引得犬吠此起彼伏。
天色微亮,夏小狗哭哭啼啼地送父亲和二姐出门。
夏大胆强作笑颜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然后故作洒脱地开了大门。
王贞仪见门口被黑压压一片衙役围得水泄不通。
夏大胆惊疑不定地问:“各位捕翁,在我家门口作甚?”
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远远望去,活似一颗圆润的土豆被硬生生摁在了马背上。
他的脸庞宽大,两颊肥厚,因常年饮酒而泛着不健康的红晕,眼睛深陷在肉堆里,却闪着咄咄逼人的光,嘴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戾气,仿佛随时准备呵斥旁人。
戴吉服冠,穿四爪的五蟒蟒袍,显示他是从九品,位居巡检。
身后跟着近百个衙役,个个头上的毡帽歪歪斜斜,帽檐破损勉强遮住额头,号衣早已褪色,原本该是深青色的布料如今泛着灰白,袖口和衣襟处磨得稀薄,甚至露出了里面发黄的棉絮。
他们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皮肤粗糙黝黑,眼神呆滞。
和巡检不同,他们都是步行。
“昨夜有人去衙门告发你家窝藏了通缉犯。是个女子,近年来领着一帮盗墓贼到处掘墓毁尸。”巡检见王贞仪生得柔弱可欺,恶声恶气地大嚷。
夏大胆怒从心头起,吼了回去:“乱放什么屁呢!二小姐十年没出家门,刚来到夏村,什么领一帮盗墓贼,是谁告发的?让他滚出来。”
巡检脸色一沉,“全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衙役们拔出明晃晃的刀,逼向夏大胆。
王贞仪见夏大胆要扯出玄棍拒捕,笑呵呵地上前,“真巧啊,大胆儿叔和我昨天刚说要上山捉妖,有人当晚就急匆匆去衙门告发我。”
巡检双眼里立时灵动起来,急切地问:“妖怪?在哪儿?”
夏小狗凑过来,指着村外的小山,“就在那儿,妖怪还会念经祈雨。”
巡检眯起来眼,若有所思地抚弄着小胡子。
王贞仪急忙说:“妖怪虽会念经,但战力很弱。我和大胆儿叔想捉住它献给当今圣上,想必是村里有人眼红,才去告发我。”
巡检换了张笑脸,问夏大胆:“你有几成把握?”
夏大胆从刚才的交谈中猜出了王贞仪的想法。
昨天刚说上山和妖怪搏命,昨晚就有人去告发,想必妖怪一事有猫腻。干脆骗衙役们一起上山,搞清这件事。
“十拿九稳。”他拍着胸膛说,然后指着王贞仪,“二小姐在山上见过妖怪的踪影,必须由她领着去。”
巡检高声承诺:“若你等助本官擒住妖怪,本官会狠狠地打告发人的板子。”
于是,王贞仪和夏大胆各持一根玄棍在前,衙役们在后,浩浩荡荡地往小山而去。
村里人听到动静不小,或站在墙头,或探头远远地看着。
一炷香后,众人终于到达了獦狚飞掠而过的那片阴森的树林。
巡检留下几个好手护住自己,在树林外等着,吩咐王贞仪、夏大胆和其他衙役进去搜寻。
王贞仪握紧玄棍,护在身前,因谨慎而步伐很缓慢。
虽然有所怀疑,但毕竟亲眼见过獦狚化为一缕烟从树枝上飞过。对她而言,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荡。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上方飞落,她条件反射般地挥棍刺出。
棍尖上,一根赤红的毛发在微弱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醒目。
獦狚就在上面!
她抬头看去的同时往后跳了约莫一丈,吓得衙役们惊叫着往外逃。
然而,除了树梢随风摇曳的影子,什么都没有。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慌忙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棵树。
周围的树上也是如此,空无一物。
可这根獦狚的毛是从哪里来的?
哦,对了。
獦狚掉毛,大概是飞掠而过时挂在树枝上了。
她捏起棍尖的狼毛,要随手扔掉。
不,手感不对,这是棉线。
棉线染成了赤红。
所以……
昨天看的不是獦狚,而是伪装成獦狚的棉纺物。
难怪看上去那样的怪物会化为一缕烟。
迄今为止,从没有和獦狚面对面过。
若獦狚真的存在,李仙姑为什么不让我切实地看到?那样更震撼人心,也更有说服力。
如此藏着掖着,说明并不存在所谓的獦狚。
唉,我真是蠢啊。
她自嘲地一笑,心里轻松了不少:即使是至少三千斤重的普通庞然大物,也比妖怪容易对付。
既然是棉纺物,那么就有牵引它从树枝上飞掠而过的东西。
她放下玄棍,蹭蹭几步蹬着树干就跳到了树上,从袖管里取出放大镜。这是她自己磨制的凸透镜,能放大20倍。
俯身观察,发现上面有深深的刮痕。显然是金属留下的。
她就沿着獦狚那天飞过的方向跟过去。果然,飞过的树枝上都有刮痕。足足半里都这样。
最后停在一棵老槐树前。这棵老槐树的主干底部有二十多圈深深嵌入树皮的痕迹。
从痕迹来看,是摩擦导致的。
铁丝的柔韧性很差,一定会有断的,希望某人没捡走。
她拨扫附近的杂草,终于发现了一条弯曲的铁丝。轻轻地将铁丝掰直,这条铁丝约莫有一掌长。
这就对了。
不得不佩服,这条铁丝细如头发,堪比宫廷工艺。
铁丝的粗细是由铁尺上的孔决定的。孔大,则铁丝粗;孔小,铁丝细。
工匠一定是用了只有头发才能穿过的孔。
制造工艺一定是这样的:
将烧红的铁块打成细条,然后加热使铁条变软,再利用准备好的带小孔的铁尺,将铁条从铁尺的孔中拉出变成铁丝。
掰的时候感觉有点儿滑。她用力地嗅了一下,闻到淡淡的桐油味儿。
蹲下,又嗅了树皮上的痕迹,桐油味儿和铁丝味儿刺鼻。
抹了桐油的铁丝和树皮剧烈摩擦产生高温,高温将气味儿很完整地保存在树皮上。
此时,在王贞仪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
某人拿出数丈长的铁丝,将一端缠绕在槐树上,缠绕二十多圈(只是稍微挨着树皮),然后越过一根根树枝往前,在铁丝的尽头挂上酷似獦狚类似的棉织物。
如此一来,扯到槐树上的一端,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拽着毛皮在树林间飞一般地回去。
夏大胆见人群里没有王贞仪的身影,急得冒满头汗,边喊边冲进树林,找了好一会儿,远远地瞅见她,急忙过去。
王贞仪欢喜不已地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夏大胆却双眉紧拧,微微摇头,“二小姐,你是不是猜错了?有茂密的树林遮挡视线,不可能有人在那儿等着,见你来了就扯动铁丝。更难的是,怎么会把时机把握得如此精确?你出现的刹那,铁丝就拉动了?”
王贞仪连连点头,在槐树旁来回踱步,大概半盏茶后,面露喜色,“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我拉动的铁丝。”
夏大胆一脸懵,“你在开玩笑?”
王贞仪笑呵呵,“有人设计了一个机关。我触发了机关,然后看到了某人想让我看的。回想当时的情形,我跃过了灌木丛就立即看到所谓的妖怪一闪而过。”
她瞅向灌木丛,“触发点应该是在那儿。”
“不可能,布置机关时,谁能肯定你一定会跃过灌木丛?倘若夏猛误踩了呢?”夏大胆笃定地反驳。
王贞仪慢悠悠地回答:“夏猛是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冲出来的。而我是个女子,更爱干净,所以才会跃过灌木丛。”
巡检见他俩长时间不出来,就吩咐衙役们进去找。
王贞仪见他们来了,指着老槐树和灌木丛之间,“用树枝扫干净,这是抓住妖怪的关键。少不了你们的功劳。”
衙役们闻言大喜,就一个个折了茂密的枝条,认认真真地扫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在灌木丛后扫出了个凳子大小的长方浅坑,老槐树和灌木丛之间则有一条细如铁丝的浅坑。
王贞仪猜测:
椭圆浅坑里原本放着机关盒子。
吓到我后,某人取走了机关盒子,往浅坑里填了土,但山上的土地硬实,和松散的土完全不合。
这就是破绽。
当时,我跃过灌木丛,落在机关盒子上,盒子里的机关拉着铁丝往回收,拉动着棉织物飞一般穿过树林,最后铁丝在老槐树主干底部收紧,棉织物脱落。
王贞仪露出淡然的笑,喃喃自语:“该去揭开獦狚叫声如雷鸣的谜了。”
但根据墓地里的足迹可以判断,那头巨狼的确存在。
动物必然要喝水。所以沿着小溪查找足迹。
出了小树林之后,王贞仪把蛛丝马迹告诉了巡检。巡检就率领衙役们仔细观察着溪边的每一寸土地,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不到一刻就有了收获,衙役们发现了一些被压倒的植被,压痕和坟墓里的足迹一模一样。
跟着巨狼的足迹往前走,最终来到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前。
燃起了火把,仍旧是巡检留下一些好手在洞外保护自己。其他衙役跟着王贞仪和夏大胆进去。
洞内昏暗而潮湿,火光在洞壁上扫过,映出了一些奇怪的图案,似乎是巨狼的爪痕。
继续深入,她注意到洞内的地面上散落着小兔子小猴子的骨头。
以巨狼的嗅觉和感知能力,若巨狼在这里,早就出来咬杀他们了。
走到这里仍旧没有异动,看来巨狼不在洞里。
王贞仪长长地松一口气,从容了许多。
巨狼能发出雷鸣般的叫声,必然是山洞的某一处有扩音的作用。
然而,洞壁不成规则的凹凸不平,又比较宽阔,不适合扩音。
为了验证,她双手拢成喇叭,用最高的音量呼喊,只是比平时略大,尾音有轻微的震颤。
越往里走,一无所获,就越让王贞仪怀疑自己的判断。可除了心底的那个猜测,她实在想不出其它的法子。
走到山洞尽头的时候,她发现在角落里,一人多高的位置有个洞。
只有碗口粗。
捡起一根长骨头,探进洞里,感觉到洞是斜着朝上的,而且光滑如镜。
伸手触摸,觉得滑不留手。
滑溜到这种程度,只有大自然才有这种伟力。但若是水流数百年如一日地冲刷,这个洞定然是和山顶贯通。
她踮起脚往里瞅,看到一抹天色。
看来是猜对了。
她飞一般地跑出山洞,往山顶快步走去。
山顶上植物稀少,遍布雨滴镂刻出的水滴状凹口,正中有个喇叭状的洞。
王贞仪过去,蹲下查看,见下面细窄又直筒筒的。
这座山的质地非常坚硬,洞壁又非常光滑,这样能增强声音反射效果。
几乎是封闭的,当声音发出后,声波会遇到洞壁并反射回来。回声和喊出的声音不断地叠加融合,声道有两百米长,毫无疑问,是个巨大无比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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