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医生”

孟钧对景色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毕竟不管是山清水秀的深山绿林,还是小桥流水的亭台楼阁,是高楼林立的普通城市,还是遍布恶臭的腐烂水渠……这些不过是怪谈领域的载体而已。永远都是那些条条框框的规则和它们背后的怪谈主体才真正将怪谈领域给划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不会死的地方和时间,会死的地方和时间,可能会死的地方和时间。

但是“医生”和自己不同。

虽然他不说,但孟钧和他一起搭档过了那么多怪谈,自然知道他每次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会唇边稍稍往上移那么一点点,每次看到看上去比较正常的柔软的花花草草时会多瞧那么一秒,每次在怪谈领域消散前看见烟花般热烈的霞光时眼睛都会发亮。

而且,在休息区时,孟钧也有看到“医生”偷偷把天花板设置成繁星点点的模样。

所以,孟钧觉得“医生”应该是很满意自己给他找到的这个小地方的。

“医生”的墓碑立在M市郊外一条小河的转角处。

潺潺流水在此处也和缓下来,倒映着漫天云彩和如洗的青蓝色苍穹,柳树垂髫,如若是春天,成帘一般的柳枝便会在春风的摇曳中轻点水面,不时溅出小小涟漪。不论是晨曦、朝霞、还是深夜漫天的星斗,都会如同泼洒在画板上的上好油画一般,天上一景河中倒映下来两相成趣,只可惜现在只是太阳当空,颇为无趣。

孟钧在这五年间林林散散地往墓碑附近乱栽了不少小花小草,活的不多,如今秋末冬初,只有塑料花还□□地立在墓碑旁边舒展硬邦邦的花瓣。

“医生”的石碑简洁明了。

铺满金粉的两个字,板板正正地刻在灰黑色的大理石长条上,往土里一插。

没有真实姓名,也没有生卒年岁,照片、遗体、衣冠自然都没有。死在游戏里的人,能被人记得留下一块碑就已经很好了,而“医生”对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来到现实世界后,也没有人找到过他曾经的身份。所以,这是独属游戏当中那位“医生”的痕迹。

秦羽路来时特地去花店买了一束蓝色鸢尾花,端端正正地摆在墓碑旁。

孟钧则蹲在墓碑前,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抚摸过墓碑的上部,就像是摸摸对方的头一般。

“你……”

秦羽路思索了半天,走过去蹲在孟钧身旁。

“抱歉。”

孟钧:“……?”

“我们没有救下他,而且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但如果我们找到……”

“你觉得自己比那家伙聪明?”

“?”

“我也不觉得。”孟钧自豪道,“看你那张脸,平时也被他耍得团团转。”

“??”

“所以,他肯定也没期待你干什么,我也没有。”

“???”

“你把自己,把调查局想得太强大了。新人会以为你能为他们负责,你也当真了?S级的怪谈领域里,哪个玩家进去都可能会栽。”孟钧平静地说,拨了拨已经有些褪色的塑料花瓣,“那场怪谈里他用自己换了我……连他都无法全身而退的规则,你我心知肚明那场怪谈是什么东西,又怎么可能救得下来。”

“不过五年,连自己的斤两都摸不清了?”

尾音听不出喜怒。

不等对方回应,孟钧眨眨眼又恢复成了日常嬉笑的样子,望着水面出神:“再说……他要是成了怪谈,你觉得会是什么等级的?”

秦羽路蹲到他身边,同样看向被微风吹起丝丝涟漪的水面,苦笑一声:“你说得对。”

拥有规则系能力,牢牢占据游戏积分榜二的“医生”。

凶名赫赫的榜一疯狗孟钧的拴狗绳。

两人形影不离,随手杀过无数人,顺手救过无数人,崇拜他们的和鄙夷痛恨他们的人基本对半开,游戏玩家几乎全部都听过他们的代号,在游戏当中被尊称为神经刀组合,孟钧是刀,“医生”是神经。

虽然游戏并不会惩罚玩家自相残杀,但当时调查局的调查员们一般都会对这些对大量普通玩家造成威胁的危险人物不时进行正义裁决,照理来说神经刀二人组本应该是上了调查局的黑名单才对,然而并非如此。相反,调查员中的榜首“89号调查员”还和这两人关系颇为紧密。

不,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太强了干不掉。

当年调查局刚刚意识到怪谈入侵时,便惊叹于“89号调查员”秦羽路带来的怪谈知识。

比如说,怪谈领域每个分级代表的领域规律,例如E级怪谈领域中的规则全部正确。

比如说,“血雨”出现的区域将会大概率催生新的低级怪谈,或提高原本怪谈领域的难度系数,而“血雨”的本质则是高浓度凝聚起来的“污染”。

比如说,“污染”是任何类型的负面情绪集合,死亡前的绝望是生成污染最高的情绪。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的“血雨”都是随机的,在同一片区域有过多的负面情绪聚合,则会催生“血雨”,甚至可以人工产生“血雨”。

而这些知识中最经典的也是最令人惊叹的,便是在例会上也提到过的怪谈灵肉理论。

在最初的游戏中,副本是循环利用的。大部分的怪谈领域会重复开启随机拉人,就算高阶玩家能杀死怪谈本体,怪谈领域本身却会继续阴魂不散地开启,只会增多,而不会削减。许多玩家因此而绝望,更有甚者还认为怪谈是某种神明的意念,目的就是逐渐杀死所有的人类。

但是该理论将怪谈拆解开来:以规则为灵,污染为肉。

简单地来说,单纯的规则比比皆是满世界都有,唯有当规则内部被填充进“污染”后,则会具象化生成怪谈的本体,衍生出对应的怪谈领域。

规则本身有强弱之分。规则内可以承受并填充的污染越多,生成的怪谈领域等级便越高。污染增多,同样意味着高级别怪谈领域中可能会吸引并居住其它代表污染的敌对生物,规则对怪谈本体的束缚下降,规则变得模糊。等怪谈领域形成后,规则和污染会互相影响。当然,规则本身越强越容易导致参与者死亡,怪谈领域中的污染便会大大增加。与此同时,参与者的死亡或“血雨”带来的污染越多,规则便会逐渐被污染加强,变得更加复杂多变,形成负面循环。

上述对于大部分在游戏当中讨生机的玩家而言没什么卵用,但提出该理论的玩家当时轻描淡写地将该理论以及当时6个怪谈领域消灭实录整整齐齐地寄给了游戏中所有能排得上名号的团队,宣告:

怪谈是可以被彻底消灭的。

而且可以使用的方法有两种。

其一,同时解决规则和污染。

其二,短时间内用极高浓度的污染直接接触怪谈本体,撑爆其规则。

不过,该玩家同样强调,最重要的仍然是“污染”。第二种方法仅仅适用于低等级的怪谈领域,而且不会从本质上根除污染,容易催生更多敌对生物,并且容易催生新的怪谈,需要尽快对污染进行处置。

秦羽路本人当时还只是二把手,亲身见证了自己的长官激动得五官乱飞。

至少有十几个记录于对方寄来的实录中提到的幸存者玩家互相印证,记录一切为真。

实录中提到的6个怪谈是当时幸存玩家中公认最频繁的怪谈,从E级到B级都有,此后也真的再未重新出现过。

虽然只是反攻的开始,但玩家终于有了真正灭杀怪谈的方向。

就算是现在的调查局依旧沿用类似的手法。

孟钧坐镇的怪谈档案室就是如此:调查局尽可能会接触开启的怪谈,并尝试击溃净化其本体的污染。

规则系玩家实在是过于稀少……因此,剩余的规则只能被放在档案室中保存,尽可能减少它们接触污染的概率,从而降低怪谈反复开启的频率。孟钧作为唯一一位能无上限吞噬污染的玩家也是因此被分配了管理员的职务,减轻怪谈复苏的风险。

调查局的技术科到现在为止每年耗费上百万的资金,仍然未能找到可以驳斥或代替该理论的任何证据。

以上这些怪谈知识以及理论,几乎全部都是由“医生”提出,此后再经由其他玩家证实,方才流传下来的。

单此一点,就足以让“医生”的照片镶上金边被供在局里头。

而他对游戏、玩家、以及所有玩家不可避免的末路的研究……

既然已经离开了游戏,秦羽路也就不愿意再回想细节,害怕那个注定的结局仍然在自己的脚后跟追逐着自己。

像这样一位人物,却也终究折在了游戏的恶意之中,永眠于那个噩梦般的怪谈领域里。

要是他真和猜测中一样成了怪谈,那么……

应该不可能有人活着来回忆他的怪谈领域吧。

突然,秦羽路的手机哔哔作响,将他从这股思绪中拯救出来。

他歪头一瞧,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孟钧竟然趴在河岸边,几乎半个身子平行于水面上,死死地盯着水面上的倒影。

孟钧眼底的水光中倒映着的却不是如今一片晴朗的早晨和阳光,而是不断滴落着血水的雨幕,天空飘荡着浓烟、碎纸,污浊而迷蒙。

一股从脊背上蹿上来的凉意霎时席卷秦羽路的全身,他很清楚这股预感,这是他第一次在怪谈当中见到站在“医生”身后的孟钧,对上他眼神之后,立刻感受到的如同被猎人盯上的恐惧!

这是怪谈领域里的孟钧!

为什么?!

明明没有怪谈领域,为什么他会突然醒来?!

“……他还在!”孟钧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对方,水面倒映着他一贯凛冽而锐利的目光,其中似乎有某种火光在跳动,“他……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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