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倾羽把他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只做工精美的金色怀表,怀表下面压着一张纸,像是一张票据。谢倾羽这个时候心脏已然跳得厉害,他摸索出票据一看,那是一张赊单,怀表是瑞士一八八几年的贵族定制款足足有一万多。它正面表盘圈是金的,手动上弦且拥有高浮雕图案,保养很好,应当是在那种老式收藏店里才可以买到的珍贵东西。然而让他心乱如麻的并不是因为这个东西有多么精美,而是就在不久之前白伟奇曾经和自己的对话。
大概就是两三个星期前,白伟奇问起了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谢倾羽知道自己生日快要到了,一向喜欢名贵西洋物什的他打趣道:“我特别特别喜欢那种欧洲的老式表,怀表挂表啊手表啊,只可惜太贵了,明昌道上有几家老店,我很早之前去看过,里面的客人全是老板和富豪。阿奇,你要是可以给我送块表,我一直戴到七十岁。”而此刻这段话犹如钉子一样钉在谢倾羽脑海里,他颤抖地拿起那张赊单,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壹萬柒仟捌佰捌拾捌。
沐海夏日的雨在那天晚上倾盆而下。
谢倾羽一夜没睡,搂着那个盒子靠在墙边睁了一夜的眼睛也听了一夜的雨。第二天他便找着单子上地址去了那家古董店,店员是个很老的女士,她说前段时间有个青年来店里看了好几天才选上这块表,可是那青年当时只能付得上最多五千,于是哀求自己能不能把钱先赊上。老板娘看那小伙子爱笑很有礼貌于心不忍,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周付一千直到能将钱还清,还破天荒答应他把表带回去。不过她自己店里也有了一条赊单,上面还印了那小伙子的指印。
听着这一切的经过,谢倾羽愣住了。店里四处古老而怀旧的气氛忽然就压地他喘不上气,光线恰到好处的昏暗与女掌柜沙哑的声线令他忽然要被什么魔力吸进去一样,谢倾羽竟是一刹那满头大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白伟奇真的愿意为了自己而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对他有这样的感情大概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的情分吧。那时候对方百般不答应的一起出钱建厂,对方始终含含糊糊说要省钱的事情,原来就是因为这个。虽然脑中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是难以接受,谢倾羽却在害死白伟奇之后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不适。生理上的不适。他再次感到想要呕吐。
然而他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很能轻易说服自己,他在片刻的眩晕之后迅速理智,迅速给自己一个充足的理由,他觉得人死都死了,不如让自己拿着白伟奇再也用不到的东西使用起来也并不算是浪费。于是谢倾羽对着女店主好言好语把表退了回去,拿回了白伟奇的大几千将近一万块钱又去把那铁盒子里的存折兑了,合着自己的钱刚好凑齐了两万,就这么在数月后附近一块便宜地皮上风风光光开了个工厂,并且还为之后可能会建立的公司想好了名字“维光”,很简单,他最初想到的就是就是维护创业之光的意思。开启工厂的同时开启的也是自己同样风光的人生道路,谢倾羽觉得自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来。白伟奇也在事发数天后被人找到,警察没找出什么有用线索,推出个酒后失足溺亡就结案了。
然后就是79年他和刘淑怡结婚,83年刘淑怡横遭车祸坠海而亡,讲真那个时候谢倾羽虽然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可却一点都没有把夫人的死和白伟奇的死联系在一起,因为他那个时候的仇家还有姓李的那位少爷,白伟奇一个在大陆无亲无故的人早就被他遗忘。虽然夫人的死实际上真的与白伟奇无关,因为不同的姓氏,谢倾羽也根本不会知道白伟奇和李伟贤原来是一家人,以及很多年以后和自己关系颇为亲近的下属林嘉明的父亲林伟容原来就是白伟奇和李伟贤的大哥。林谢两家人的命运在无形中交织,那些上辈与下辈错综的恩怨仿佛不断陷入致命的漩涡,只不过尚未有人知晓,尚未有人发现联系,发现那些尘封黑暗中的纠缠往事。
命运的齿轮不断转动,一转就是几十年过去了。谢倾羽觉得白伟奇早就被人遗忘,说到底那人在世上唯一还有联系的不过就是他的养父养母,又不是亲生的,平白无故死了不会那么寻根究底。的确,白伟奇事件真的没有掀起波浪,除了后来那一带水库边建了好多不矮的栏杆外立起来几个警示的牌子外,并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不刻意去打听关于那件事的谢倾羽觉得白伟奇这个人的一切逐渐淡出视野与脑海,自己的一切似乎都步入正轨,一切都在往他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也纯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刻意想起那件事,他就不会觉得内疚,他就不会觉得亏心,他就不会觉得这辉煌的一切其实原来也应该属于另外一个人。
在很多很多年后,当他独坐于沐海最高的摩天大厦落地窗前俯瞰这整座南方发达城市,看着这座浩瀚的迷宫不断地扩张着,吸引着愈来愈多的人涌入其中;看着沐海就如同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不断流淌着变化与发展,也不断掩埋着肮脏与阴暗。
然而他不知道的一点,那个许多年前被他抛弃在冰冷水库中的青年却终究也曾被另一个人记挂过。他不要的,也曾经被另一个坐在廊下的人深深期盼。白伟奇死讯传到泰国的那个雨天,有一个男孩靠在爸爸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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