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琇一瞬间动作，也管不得是否失了大家小姐的涵养，把马车帘子拉下来挡住了自己逐渐难看起来的脸。
这是怎么个阴差阳错，那个假冒崔宁的人，居然是传闻中来盛京的榕国王爷？
她手脚俱麻，脑袋也空空一片，气血上涌，多深呼吸了几次才冷静下来。
檀法也不甚在意楚琇这样举动，他自己心中有鬼，本就有几分不好意思，如今只当是楚琇害羞了。
崔宁与那人随意闲聊了两句，便有意无意地驾着一匹白色骏马，贴着楚琇的马车行进。
只听崔宁轻声说:“抱歉，不曾与楚小姐讲过他的身份，这几天忙于家中和军中事务，是我的失职。”
楚琇伸出白皙玉指，挑开一分帘子，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那脸上不似刚才那般失态，似是平静了许多。
“少将军不必介怀，都是小事罢了。”
崔宁欲言又止，道:“小姐既是要去北境清州做织造副使，难免会与檀亲王有些交集，以后怕是要辛苦楚小姐。”
崔宁又想到檀法那日对他所言种种“大话”，心中有几分莫名气恼，却又不知从何而起，讲完话后莫名多看了楚琇两眼。
女官服制衬得楚琇脸比以往更白了些，此时低垂着眉眼，像是在思索什么，又想到她此番前去清州，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女，远离生活了十几年的故都，更带上了几分脆弱之感。
楚琇想了片刻，说:“无妨，大不了以后我躲着他走便是，他一个异族亲王，再怎么说在清州这种我朝边地，也要收敛几分。”
崔宁点点头，说:“也好。”
盛京城在姜朝偏北，不至于从江南到塞北那么遥远，但也是一路奔波。
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发古怪，干燥，温度也比之前低了许多，明明已是春天，却像以往在盛京中冬天的景象，绘春不得不又把自家小姐厚点的衣服拿了出来。
楚琇惊奇于这样奇怪的天气，花皆未盛开，草又没冒头，大地是光秃秃的一片，能看到黄沙四起，风儿打着旋从马车旁溜走。
官家行事，所居多是朝中驿站，不至于让楚琇过于不适。
但驿站毕竟一切从简，无论吃与住，并不会因为她是侯府小姐有所改变。
楚琇难免会想念侯府中她的小院，床是那么的软，饭菜是那么的合她口味。
可出门在外，她也知道，终是不能矫情的，她也只是想想，想盛京别院的祖母，想她的那些闺中朋友，想街头巷尾的带着热气的糕点，想城中火热喧闹的吆喝。
她曾读过数篇写思乡的诗词，思乡似乎是文人骚客们笔下最为常见的话题，可她以前读不懂，或者说，她以为她读懂了。
此番前去清州，她才理解，原来频频向南看，只是为了望见故乡。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楚琇定会在清州有所作为，争取早日回京，孝敬祖母。
绘春也看出来小姐近日心情不佳，多是想着些法子和小姐讲些开心事，才能偶尔换小姐一次勉强的笑颜。
“绘春，不必担心我。”
在马车中，绘春贴在楚琇身旁，两人从小一同长大，既是主仆，更似姐妹，她说:“看小姐想家，绘春也难受。”
楚琇笑笑说:“只是第一次远离家中，有些不适应罢了，过不了多久，你家小姐就要活蹦乱跳，重振旗鼓了。”
绘春被逗乐了，说:“小姐，我们拉钩，一言为定，我要看小姐活蹦乱跳！”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楚琇一行人路过了大漠，路过了美丽的赤水湖，沿着玢河的下游，一路往北走。
十几日过去后——
楚琇终于看到了清州城。
清州位于姜国最北，西北部是大敌芒国，东北部是友国榕国，易守难攻，其地位的重要性乃是塞北三城之首，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是芒国通向榕国大门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也是榕国坚持和姜国联合，死守清州的原因。
榕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清州陷落，榕国必定首当其冲。
清州城的城门不似盛京那般雕梁画栋，它伫立于茫茫大漠之中，灰色的石头堆积起高耸的巨人，红色的瓦片在天空正中的太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不够精妙，但够巍峨。
当崔家军同榕军护卫着他们一行人进入城中时，楚琇看到有个稚嫩孩童，正站在街边朝他们这里望来，露出几分懵懂的惊讶。
和楚琇想象中的荒凉不同，清州作为北境贸易枢纽，其实颇为繁华，路上行人络绎不绝，马车只能慢慢前进，这也得以让楚琇看到这座城最日常的面貌。
这里的百姓大都穿着朴素，偶尔一两人看起来颇是衣着华贵，仔细一看便能看出其身上的商人特征。
姜国虽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一位，可在清州，耕地面积少，荒地面积大，反倒是商人成了这座城的主体。
往来买卖吆喝之声不绝于口，有与盛京城中相同的东西，例如老少皆宜的糖葫芦，灵动可爱的画糖人，但又有清州当地的特色，例如一种撒了大量香辛料，出国时热气腾腾的，据崔宁所言叫做“清州饼”的东西。
又或是那被人抱在怀中，用菜刀划出一片片又宽又大的面片，再用滚热的羊肉汤炖煮而成的汤面。
至于更多的，什么碳烤羊肉，地窖酸菜之类的地域特色更是数不胜数。
清州人多信当地的神明，每年五月和十二月会举报大型的祭祀活动，由这样的传统带来的就是面具文化，这里随处可见买卖面具的摊位，戴上面具跳傩舞，大概是这里的人与生俱来的才能。
此时，当他们行进在这座城市的中心道路上时，那些大声叫卖的，互相交谈的人们，全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这支庞大的队伍。
楚琇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她掀起帘子，那女子抱着一袋子自家制作的饼，朝崔宁小跑过去。
崔宁骑着白马，穿着银色铠甲，就在楚琇马车前方不远处。
他身边的士兵做持枪护卫状，崔宁摆了摆手，那些人便收回长枪。
女子惊喜地将沾了油光的纸包递了过去，用并不太熟稔的官话同崔宁说:“崔少将军，这是我们自家做的饼子，一点心意，还望您能收下。”
崔宁并未嫌弃包裹上的油渍，而是笑颜灿烂，说:“多谢夫人。”
经过这一场小小的插曲，车队继续行进。
楚琇想，清州的百姓好像格外敬爱崔少将军，这也说明，崔家待这些百姓极好，军民一家，才能使城池愈发牢固。
到了织造司后，楚琇就离开了车队，崔宁则要去清州知州处叙职，两人无法再次同行。
崔宁在临走前同楚琇讲:“楚小姐，若是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崔府找我，如若我不在，就拖小厮告知我，等我回来，必定第一时间帮助楚小姐。”
略微停顿，他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了:“楚小姐，织造司并非上下一心，小姐在其中多听，多看，多琢磨，万事以自身为先，不要轻易站队。”
这话就说的有几分推心置腹之意，楚琇也听得出来，崔宁确实是把她当做极为在意的人来关照的，一时极为感动，连忙说:“是，小女记得少将军所言，必定小心谨慎，绝不轻易做决定。”
崔宁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欲离开，旁边传来熟悉的调笑之声:“瞧瞧看你们，不知道还以为你崔宁是人家楚姑娘的长辈呢。”
又看向楚琇说:“楚姑娘身为楚郁侯之后，必定不会被这小小的织造司所困住。”
“但若是姑娘真有所需，来城南宣门大街檀府找我便是，虽我不常居于清州……”他手指了指崔宁，笑道，“但也比这个一月中二十几日都不在清州的人好些。”
崔宁冷哼一声，说:“本将自是没有王爷清闲的。”
“你瞧你，对楚姑娘就是关心爱护，对我就是冷嘲热讽，真是无趣的很啊，楚姑娘，跟这种人说话哪里有同我说话有趣？”
“若是姑娘想知道这清州的风土人情，或是尝尝这塞北三州的珍馐美味，都可以来找我，檀府对姑娘永远敞开。”
楚琇不好直说拒绝，只说:“若是哪天有时间，一定前去王爷府上拜访。”
临走前，楚琇又多看了一眼隐没于军队之中的崔宁，才毅然决然地走向织造司。
这下，她彻底要靠自己了。
可还没走两步，她就听到一声娇弱的惊呼。
“你们这些织造司的奴才，怎么笨手笨脚的，要是摔坏了小姐的首饰，你们赔得起吗？”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鹅黄短袄，脸蛋珠圆玉润，粉中透白，好一个精雕细琢的女娃娃。
她看上去比楚琇小了一两岁，眉眼间还带着三分稚气。
可她如今面色冰冷，任由自己手下的婢女斥责眼前卑躬屈膝的小厮。
楚琇本想过去为他说两句好话，让这种小事早点平歇，以免惹到其他人不快。
但绘春扯住了楚琇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说:“小姐，初来此地，莫要随意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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