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州去长安,一共有两条路。
一条是秦娇娇走过的阳关路,虽路途漫长,然而地形平坦,已被商路开阔的很是好走。
另一条便是如今这辆轿子疾驰的野路了,地势崎岖,但同样的,优势也明显——路途短。
慕容雪坐在车厢内,一言不发。
他身上无一处不是素色的锦,只有腰胯上的玉带,被镌刻了艳丽的海棠花案。
“吁——”车夫牛三急急栓住马,停下轿子。
周围是遮天蔽日的绿荫,这轿子行驶到山寨前,才看见了数十个扛着斧的山匪大汉。
进退两难。
牛三揉了揉干瘪的眼皮子,他走了十几年的野路,自然能一眼看出对面的来势汹汹。
他回头,正要问慕容雪一句主意,带勾的箭就滑过他耳侧。
“唆——”
牛三大骇,脖子被擦出深深的血迹。
然而下一秒,他就又舒了一口气。
因为轿子里的人掀开帘子了。
鸟雀呼散。
山匪们嚣张的笑声也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啊地一声顿住了。
撩开帘子的人面容平静,他有一双充满老茧和年龄半分不相称的手。
此刻正是这样的手捏住了箭杆,左臂发力,沉木做的杆子,瞬间变成了褐色的粉末,飘散在空中。
慕容雪少时体弱多病,被送于寺庙修养多年。
因此在众人眼里,他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王府世子爷
如今,正是这在旁人眼里看起来病弱如西子的世子,身形如飘飘流雪之溯风,右腿微提,竟踏着马背,如蜻蜓点水一般,从轿子里一跃而出。
站在了山匪面前。
“诸位,我赶路。”
“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块来?”
那是这群山匪这辈子听过最温和的嗓音,然而说出的话却是他们听过最轻蔑的言辞。
“你!”最中间的那个山匪显然是怒了,他盯着慕容雪冷笑,拿手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胸,发出震震的声音,大地似乎都嗽嗽地抖动。
“仔细你的脑袋,在你爷爷面前大放厥词,出去打听打听,十里八方,谁不知道咱们黄风寨——”
“留下银子,哥几个赏你们主仆两人一个体面!”
山匪头头放着狠话,他身后的弟兄们却有几个看了慕容雪刚才露出的那一手,腿有些软,后退了几步。
慕容雪:“按理来说,孝期未过,我是不应当见血的。”
“可是我想,万一秦娇娇当时也走了这条路,是不是也要撞上你们这些卑贱的牲畜——”
他语气加重,金丝靴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那双上挑的眼眸漆黑如墨,此刻是沉甸甸未聚成的风雨。
山匪头头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脚步虚浮地后退三步,他们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多了,对于危险自有敏锐的洞察。
只是他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少年,怎么会有这样可怕凛然的杀意。
“越想越是,让人不痛快啊。”
山匪头头闭上眼的最后一幕,是慕容雪那清俊的下颌——白如玉的手指伸开,手腕上是发青的血管与筋脉,然后,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扭。
“咔嚓——”
身长如玉的世子身后,是躺的横七八歪的山匪们。
不过是短短一柱香时间而已。
慕容雪垂下眼睫,轻轻一叹。
他看向连绵起伏的山峦,心想过了这女儿峰,离长安,也只剩下了几天的马程。
“继续赶路吧。”他跃回车厢,淡淡吩咐。
牛三回了声是,就兢兢业业地甩起了马鞭。
马蹄踏在山间的沙路上,扬起阵阵尘土。
慕容雪此次去长安,是祁王妃生前的意思。
祁王妃母家是长安冯氏,病故前,强撑着精神写过一封家书,再三叮嘱,一定要慕容雪替她送去长安。
早些年祁王妃一直想要让慕容雪娶她母家的女郎,只是碍于当时秦娇娇与慕容雪闹得沸沸扬扬,便不好多开口。
尽管如此,先前还特意求了冯三小姐的八字同慕容雪合。
如今她故去后,留下的这封信要慕容雪亲自送到冯家。
虽然瞧着只是盼望儿子能和外祖修好关系,但内里复杂情形,还要细想。
慕容雪捏着信,他想若是这封信,是要他去冯家相看婚事的,那么冯三小姐也好冯四小姐也罢,他会挑一个适合他的女子。
一个适合世子妃位置的女子。
……
长安,芙蓉街,海棠院。
一早,鸡飞狗跳的声音就打乱了街巷的平静。
“让我进去!你们这些家奴怎么敢拦本小姐——信不信我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里面住的是我的亲姐姐,你们凭什么拦我!”
女声尖锐,像被掐住脖子叫的野鸡。
眼看着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两个护院不敢再拦着,而且面前的女子明显穿着的是罗绮华衣,不敢伸手上去拦,可又不能真放她进去,正焦头烂额地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瞬,就见秦娇娇身边的大丫鬟春和缓缓走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春和问,下一瞬眼珠微错,竟看见了半个月没见的秦月茗,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刚才吵闹的缘来。
秦月茗身穿着绿绿红红的衣裳,本来人还有几分的姿色,如今都被这衣服衬得老气横秋。
然而她本人却不这么觉得,见到春和后,还趾高气昂地挺起了胸。
护院们纷纷松了口气,向春和解释道,“这女郎非说是小姐的亲戚,要我们放她进去。”
春和回了神,微微欠身,“给月茗小姐请安。”
“这些护院都是来长安之后临时雇的,一时不认识小姐,冒犯了一二也是有的,还望小姐不要和他们这些粗人计较。”
“奴婢这就回去回话,还请小姐稍安勿躁,略等一二。”
秦月茗用鼻尖哼了声,阴阳怪气道:“你们大房就是规矩多,堂姐堂妹见个面还要人传信,姐姐你这还没飞上枝头呢,就先在妹妹面前摆起了王妃的架子!”
“我呸!”
春和知道她糊涂,便不和她计较,脚步匆匆地阖上了大门,就要去给秦娇娇通报。
“秦月茗?”
春和在秦娇娇耳畔细细附语。
“你说她来长安了?”
下一瞬,景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扶着膝盖道,“小姐,小姐,二房二小姐跑进来了!”
春和蹙眉,她一向见不惯景明这咋咋呼呼的样子,“来就来了,又不是什么洪水野兽,也值当你这样的宣扬,丢的还是小姐的脸。”
“好了,让她进来吧。”
秦娇娇笑了笑,“半个月耳边没蚊蝇嗡嗡叫,我竟也有些想念了。”
听小姐把秦月茗比作蚊蝇,春和同景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谁说不是?
月茗小姐每次都爱使些叫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的把戏,每次装扮还是自己觉得好看异常,在旁人眼里看着就像花孔雀一样的滑稽。
“就当请个戏台子来解闷了,”秦娇娇补充道,“左右她一个人就可以搭起一场戏。”
秦月茗确实如她所说——
是安静不下来的。
前脚刚迈进了府,后脚就已经装起来了。
左一句,“这装饰也太陈旧些了”,右一句,“这院子小的送来我都不住”。
“秦月茗——”
坐在厢房的秦娇娇拉长声音,警告道,“祖母和陶氏可不在这,没人接你的戏。你再挑三拣四的,我就给你打出去。”
“说罢,跟在我后脚来长安,是想做什么。”
秦月茗撇了撇嘴,顾左右而言它。
“大堂姐的夫君是州刺史,二堂姐的夫君是冀州谢郎,你又是要去当皇子妃——秦家一共几个女儿,各个要嫁的都是王孙侯爵。”
“我若留在青州...”她又变成了秦娇娇最熟悉的支支吾吾,“青州也只剩下了一个慕容雪还过得去了,但你也知道...”
慕容雪根本不会看除了秦娇娇外的女郎一眼,陈思雨那个蠢丫头就是最好的例子——上次在秦府大放厥词的话不知被谁传开了,结果遭了慕容雪的否认。
府君夫人嫌丢人,没几天就给陈思雨订了别的州的婚事,嫁去了远地方。
听说现在整日的以泪洗面。
秦娇娇好笑地看了眼秦月茗。
平心而论,秦家女儿中,只有她们两个勉强还算得上是同龄。
说句不好听的,秦月茗放个屁,秦娇娇都知道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哦?”秦娇娇问她,“所以你来长安,是还不死心要抢九皇子?”
秦月茗沉默了下。
要让这样的一个人沉默,倒罕见。
半响,秦娇娇看见秦月茗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陌生的神情,像是难堪,又或许是挫败,或许只是示弱的假面,但无论如何,她说——
“秦娇娇你管我来什么,我又抢不过你的。”
秦娇娇吸气,“你抢不过我?伸手要那些漂亮衣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娘皮说这些话呢?”
“...”
秦月茗还是那个秦娇娇熟悉的秦月茗,吊吊的凤眼一翻,“反正我要在长安相看好人家,你比我大两岁,长安那些女郎我可都听说了,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咱们姐妹相依为命的日子还长着呢。”
秦娇娇说,谁要和她相依为命。
“你自己玩去罢,这里东西两间厢房,你挑一间住也就罢了,丫鬟自己去找牙婆子或买或租的,总归平日里别来烦我就好。”
秦月茗还想说什么,听了这话后反而有些迟疑,“你怎么不拦我了?”
奇怪,用秦月茗娘陶氏的话说,秦娇娇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从来不会叫你打的算盘成真。
怎么今天,反而就这样让她住进来了,秦月茗准备的好些说辞都还没用上。
“你来都来了,我难不成还能真把你关外面自己找个院子住?”秦娇娇淡淡说。
“哦,”这下秦月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如说她本就是豆蔻年华,脸皮薄些才正常,她期期艾艾地磨了磨,眼见秦娇娇不耐烦要走了,才讪讪开口:“你知不知道,慕世子要来长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