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宛娘就告诉我,女子是依附男子而存在的,,只有嫁个好夫君才会有好日子过。
宛娘是父亲的妾,所以我不能喊她母亲,就连她死了灵牌也不能在祠堂供奉。
父亲有很多很多女儿,却只有我生得最为美丽动人,这也注定了我的命运。
从七岁开始,我便被过继到嫡母名下养着。
因着嫡母有三个儿子,对我也颇为宠爱。
但我却始终记着,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不能以嫡女的身份自称,忘了是家族培养的棋子,忘了本分。
父亲是当朝首辅,免不了要和王公贵族打交道。
有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儿,也能使他面上添光,保不准还能因婚事巩固他在朝中的权势。
于是我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不敢有一丝懈怠,才能在京中挣得一个"才女"的称号。
及笈那年,我与定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定了亲事。
一门极好极好的亲事。
可偏偏那年,齐国与周边的景国开战,他上了战场没能再回来。
那也是个极好的人,文武双全,又生得好看,重要的是待我好。
因为一场战争,我失去了这桩好婚事,又多了一桩"克夫"的名声。
原来别人的生死也能由我做主么。
我想父亲应是对我失望极了,一连几个月没能来看我。
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沦为弃子。
便连夜整理了行李溜出京城。
我的命也能我自己做主么。
那个人的尸体还没被找到,我不信他死了,我要去前线把他找回来,我要与他成亲。
天晓得我那时候胆子怎生那么大,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敢女扮男装参了军去打仗。
战争远比戏文里写的残酷,多少个日夜,我枕着湿冷发霉的枕头难以入睡。
离家久了,我开始想念在京城的日子,有仆人伺候,也不愁吃穿。
在这里,我虽是伙头军,但也包揽了军中大大小小的杂务,整天累的团团转。
更让我苦恼的是,整天和一群臭男人打交道,熏得我发晕。
好在我表现良好,很快便领了外派任务,可以跟着去押送粮草。
这个活儿最轻松,却也最危险。
我那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悄悄转动,还沉溺在自由的欢喜中。
过了这片峡谷,我们的队伍就被景国的侦察兵发觉了。
队伍里大多是手无缚机之力之流,胜负已分。
我们被俘虏了,粮草也被劫获了。
说来也奇怪,不只是我们,景国人似乎也不是很想打仗。
因为我依旧在景国人的军队里干着伙头军的工作。
给的理由更奇怪,一是他们也缺人,二是他们也觉得我弱,三是养俘虏开销太大。
我是女子嘛,弱天经地义。
某一天,人群里突然闹哄哄的。
大家兴奋地喊着,叫着。
我不明所以,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撞到一个结实的臂膀。
"抱歉。"
我连忙扶正被撞歪的帽檐。
“你不是我们景国人?"
他的询问从我的头顶传来。
“将军,他是我们抓来的齐国人,平常就负责洗菜切菜。"
“胡闹!”
“入嘴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个外人来料理!万一是奸细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于是好奇地偷偷抬头瞥他。
猛然撞上一个深邃的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他好吓人。
"将军您放心,这是个傻的。”
“不可能是奸细!"
一旁的大叔忙替我解释。
过后,我把上午偷藏的两个馒头分给大叔了,他真是个好人。
大叔没要,他说看见我就想到了家中的儿子。
"大叔,为什么要打仗呢?"
大叔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他来就来了,虽然不是自愿的。
“咱们都是苦命人,皇帝下令,哪有不从的。"
可是我还是不懂,那我的未婚夫怎么就上赶着要来。
大叔又塞给我两个馒头。
"你这个娃子太瘦喽,多吃点长身体,真要打起仗来,别个不管你景国人齐国人,都是要杀的。”
“到时候咧,你只管往叔身后躲。"
闻言,我偷偷掉了眼泪。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大叔是我的家人。
半夜,敌袭的号子吹响了。
白天那个将军领兵在前方厮杀,我跟大叔躲在一口大锅底下。
周边血肉纷飞,我轻轻地念起往生咒。
“娃子,你在那儿咿咿呀呀说什么咧?"
“往生咒,之前抄过佛经,念了好让这些战死的将士都可以归家。"
他看着我叹气,眼神里满是心疼。
“打仗嘛,都是会死人的。”
仗打到天明才停,我从睡梦中被人提着衣领扔到那个将领面前。
"将军,昨夜死了那么多人,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以祭军旗,以安军心!”
"杀了他!杀了他!"
“祭军旗,安军心!”
“祭军旗,安军心!”
…………
虽然我理解他们失去同胞的心情,但我也不想死啊。
杀人这么大的事,不能这么草率吧。
"阿里木。”
这时从大帐里走出来一道美丽的身影,我听见他们唤她女王。
原来她就是沙西部的女王啊,果真漂亮。
从前我久在深闺,没见过如此英姿飒爽的姑娘,如今只这一眼,我便无比羡慕。
“昨夜的事与她无关,你们又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呢。”
“阿里女,你得大气一点。”
她笑着开口为我解围。
这时,那个叫阿里木的将领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以及钦佩。
我换上了钗裙,和桑纳面对面坐着。
“我还以为你们齐国的女子只知道吟诗作赋,没想到你竟会女扮男装来参军,有胆量,我佩服。"
我被她夸得心虚,只娓娓道来我此次出逃的真实原因。
"为了个男人?”
“嗯,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婿。”
“傻姑娘,他如何值得你如此。”
“我景国英雄儿郎多得是,任你挑选如何?”
她轻轻敲了下我的头。
“可是两国还在开战。"
“迟早会停的。”
“战争,没有受益的一方,只会苦了百姓。"
我点点头,记得父亲是朝中的主战派,决定若是有机会回京城,一定要劝父亲。
莫要再打仗了。
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打仗了。
午饭过后,阿里木带我去了河边。
"你们齐国战死的士兵大多被我们埋在此地,想着毕竟也是条好汉,不忍心看他们曝尸荒野。"
"他也会在这里吗?"
阿里木没说话。
"我觉得不在,他要是死了,我嫁给谁呢?"
这回他憋不住了。
“你很喜欢他吗?"
"不啊,可是父母之命,媒……”
阿里木忙打断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嫁?你就不能为自己活吗?"
为自己?
我愣了好久。
从小到大,他们只会跟我说我是徐家的姑娘,要为家族而活,没人告诉我,有朝一天我也是可以为自己而活的。
“谢谢你,阿里木。”
“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他耳朵"唰"地一下红。
“有!当然有了……"
“真幸福。”
…………
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当下该多好,我可以和桑纳一起骑马射箭,和阿里木一起看星星,但两国终究和谈了,齐国被迫向景国俯首称臣,缴纳岁币。
桑纳他们很快就要班师回朝,我在军中的处境很尴尬。
于是阿里木主动提议护送我回齐国,但我却跟桑纳说我不想走。
如果回了齐国,又不知道会被父亲许给哪个素未谋面的人,然后相夫教子过一生。
然而桑纳也说她帮不了我。
黄梁一梦到此结束。
分离那天我悄悄吻了阿里木的额头。
…………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我没有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重生的轻松,只有重入牢笼的悲凉。
父亲罚我在祠堂跪了大半个月。
半月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婚讯。
似乎是哪家王府的公子。
底里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喜庆的氛围,闺中结识的旧友也夸我嫁得好,羡慕我有个如意郎君。
我却只记起那句"为自己而活"。
起初,我有过怨恨。
如果我最终的命运依旧是成为一颗无用的棋子,为什么还给我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后来我释怀了,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强求不得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
我出嫁那天,怀柔公主代表皇室嫁去景国和亲。
我想她应该也是个苦命人。
哪怕贵为公主,也是棋子,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但我没想到迎亲的人是阿里木。
他打马穿过京城街道的时候,和我的马车擦身而过。
风掀起了我的帘子,隔着大红的喜帕,我却一眼认出了他。
只不过一个往南走,一个往北去。
阿里木,我太想跟你走,奈何我们终究不同路……
若是有下辈子,同不同路再走一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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