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同路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宛娘就告诉我,女子是依附男子而存在的,,只有嫁个好夫君才会有好日子过。

宛娘是父亲的妾,所以我不能喊她母亲,就连她死了灵牌也不能在祠堂供奉。

父亲有很多很多女儿,却只有我生得最为美丽动人,这也注定了我的命运。

从七岁开始,我便被过继到嫡母名下养着。

因着嫡母有三个儿子,对我也颇为宠爱。

但我却始终记着,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不能以嫡女的身份自称,忘了是家族培养的棋子,忘了本分。

父亲是当朝首辅,免不了要和王公贵族打交道。

有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儿,也能使他面上添光,保不准还能因婚事巩固他在朝中的权势。

于是我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不敢有一丝懈怠,才能在京中挣得一个"才女"的称号。

及笈那年,我与定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定了亲事。

一门极好极好的亲事。

可偏偏那年,齐国与周边的景国开战,他上了战场没能再回来。

那也是个极好的人,文武双全,又生得好看,重要的是待我好。

因为一场战争,我失去了这桩好婚事,又多了一桩"克夫"的名声。

原来别人的生死也能由我做主么。

我想父亲应是对我失望极了,一连几个月没能来看我。

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沦为弃子。

便连夜整理了行李溜出京城。

我的命也能我自己做主么。

那个人的尸体还没被找到,我不信他死了,我要去前线把他找回来,我要与他成亲。

天晓得我那时候胆子怎生那么大,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敢女扮男装参了军去打仗。

战争远比戏文里写的残酷,多少个日夜,我枕着湿冷发霉的枕头难以入睡。

离家久了,我开始想念在京城的日子,有仆人伺候,也不愁吃穿。

在这里,我虽是伙头军,但也包揽了军中大大小小的杂务,整天累的团团转。

更让我苦恼的是,整天和一群臭男人打交道,熏得我发晕。

好在我表现良好,很快便领了外派任务,可以跟着去押送粮草。

这个活儿最轻松,却也最危险。

我那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悄悄转动,还沉溺在自由的欢喜中。

过了这片峡谷,我们的队伍就被景国的侦察兵发觉了。

队伍里大多是手无缚机之力之流,胜负已分。

我们被俘虏了,粮草也被劫获了。

说来也奇怪,不只是我们,景国人似乎也不是很想打仗。

因为我依旧在景国人的军队里干着伙头军的工作。

给的理由更奇怪,一是他们也缺人,二是他们也觉得我弱,三是养俘虏开销太大。

我是女子嘛,弱天经地义。

某一天,人群里突然闹哄哄的。

大家兴奋地喊着,叫着。

我不明所以,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撞到一个结实的臂膀。

"抱歉。"

我连忙扶正被撞歪的帽檐。

“你不是我们景国人?"

他的询问从我的头顶传来。

“将军,他是我们抓来的齐国人,平常就负责洗菜切菜。"

“胡闹!”

“入嘴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个外人来料理!万一是奸细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于是好奇地偷偷抬头瞥他。

猛然撞上一个深邃的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他好吓人。

"将军您放心,这是个傻的。”

“不可能是奸细!"

一旁的大叔忙替我解释。

过后,我把上午偷藏的两个馒头分给大叔了,他真是个好人。

大叔没要,他说看见我就想到了家中的儿子。

"大叔,为什么要打仗呢?"

大叔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他来就来了,虽然不是自愿的。

“咱们都是苦命人,皇帝下令,哪有不从的。"

可是我还是不懂,那我的未婚夫怎么就上赶着要来。

大叔又塞给我两个馒头。

"你这个娃子太瘦喽,多吃点长身体,真要打起仗来,别个不管你景国人齐国人,都是要杀的。”

“到时候咧,你只管往叔身后躲。"

闻言,我偷偷掉了眼泪。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大叔是我的家人。

半夜,敌袭的号子吹响了。

白天那个将军领兵在前方厮杀,我跟大叔躲在一口大锅底下。

周边血肉纷飞,我轻轻地念起往生咒。

“娃子,你在那儿咿咿呀呀说什么咧?"

“往生咒,之前抄过佛经,念了好让这些战死的将士都可以归家。"

他看着我叹气,眼神里满是心疼。

“打仗嘛,都是会死人的。”

仗打到天明才停,我从睡梦中被人提着衣领扔到那个将领面前。

"将军,昨夜死了那么多人,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以祭军旗,以安军心!”

"杀了他!杀了他!"

“祭军旗,安军心!”

“祭军旗,安军心!”

…………

虽然我理解他们失去同胞的心情,但我也不想死啊。

杀人这么大的事,不能这么草率吧。

"阿里木。”

这时从大帐里走出来一道美丽的身影,我听见他们唤她女王。

原来她就是沙西部的女王啊,果真漂亮。

从前我久在深闺,没见过如此英姿飒爽的姑娘,如今只这一眼,我便无比羡慕。

“昨夜的事与她无关,你们又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呢。”

“阿里女,你得大气一点。”

她笑着开口为我解围。

这时,那个叫阿里木的将领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以及钦佩。

我换上了钗裙,和桑纳面对面坐着。

“我还以为你们齐国的女子只知道吟诗作赋,没想到你竟会女扮男装来参军,有胆量,我佩服。"

我被她夸得心虚,只娓娓道来我此次出逃的真实原因。

"为了个男人?”

“嗯,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婿。”

“傻姑娘,他如何值得你如此。”

“我景国英雄儿郎多得是,任你挑选如何?”

她轻轻敲了下我的头。

“可是两国还在开战。"

“迟早会停的。”

“战争,没有受益的一方,只会苦了百姓。"

我点点头,记得父亲是朝中的主战派,决定若是有机会回京城,一定要劝父亲。

莫要再打仗了。

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打仗了。

午饭过后,阿里木带我去了河边。

"你们齐国战死的士兵大多被我们埋在此地,想着毕竟也是条好汉,不忍心看他们曝尸荒野。"

"他也会在这里吗?"

阿里木没说话。

"我觉得不在,他要是死了,我嫁给谁呢?"

这回他憋不住了。

“你很喜欢他吗?"

"不啊,可是父母之命,媒……”

阿里木忙打断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嫁?你就不能为自己活吗?"

为自己?

我愣了好久。

从小到大,他们只会跟我说我是徐家的姑娘,要为家族而活,没人告诉我,有朝一天我也是可以为自己而活的。

“谢谢你,阿里木。”

“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他耳朵"唰"地一下红。

“有!当然有了……"

“真幸福。”

…………

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当下该多好,我可以和桑纳一起骑马射箭,和阿里木一起看星星,但两国终究和谈了,齐国被迫向景国俯首称臣,缴纳岁币。

桑纳他们很快就要班师回朝,我在军中的处境很尴尬。

于是阿里木主动提议护送我回齐国,但我却跟桑纳说我不想走。

如果回了齐国,又不知道会被父亲许给哪个素未谋面的人,然后相夫教子过一生。

然而桑纳也说她帮不了我。

黄梁一梦到此结束。

分离那天我悄悄吻了阿里木的额头。

…………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我没有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重生的轻松,只有重入牢笼的悲凉。

父亲罚我在祠堂跪了大半个月。

半月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婚讯。

似乎是哪家王府的公子。

底里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喜庆的氛围,闺中结识的旧友也夸我嫁得好,羡慕我有个如意郎君。

我却只记起那句"为自己而活"。

起初,我有过怨恨。

如果我最终的命运依旧是成为一颗无用的棋子,为什么还给我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后来我释怀了,有些人,有些事,都是强求不得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

我出嫁那天,怀柔公主代表皇室嫁去景国和亲。

我想她应该也是个苦命人。

哪怕贵为公主,也是棋子,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但我没想到迎亲的人是阿里木。

他打马穿过京城街道的时候,和我的马车擦身而过。

风掀起了我的帘子,隔着大红的喜帕,我却一眼认出了他。

只不过一个往南走,一个往北去。

阿里木,我太想跟你走,奈何我们终究不同路……

若是有下辈子,同不同路再走一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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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皮不卡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