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恍惚

“既然接了,那我长话短说。”盘开新转了转手中的钢笔,笔尖在便签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明天开始招新,要求按之前定的就可以。”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压,“要速度,熟手。”

原本他还有很多细节要说但是现在好像不是很合适。

挂断电话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盘开新望着窗外的夜色,玻璃上映出他疲惫的轮廓。

盘开新才觉的头被空调吹的,一阵一阵的痛。

他伸手去够空调遥控器,指尖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时,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温度显示19度的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蓝光,刺得他眼眶发酸。把温度调高了两度后,盘开新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的瞬间,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洇进衬衫领口。

深夜三点的产业园也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几盏泛黄的路灯,照清的不是路。

路灯将盘开新的影子拉得很长,晃晃悠悠地铺在潮湿的地面上。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皮鞋踩过积水时溅起细小的水花,惊碎了影子模糊的轮廓。他想起了那时候邵霜清写给他的一段话。

我坐在路口看风景,凉风吹湿了灯下的心情,没有月牙,没有一朵盛开的花,折弯了腰的影子,我没能拉直它。

那时没有时间多想,今天突然出现在盘开新面前的人,让那段回忆就像,春日的细雨伴着柔风,催着地底的种子发芽。

“答。”

屋顶的水从天花板拼接的地方浸进来,凝成一滴不小的水珠。

饶是盘开新还没有睡着,也还是被这滴砸在额心的水激得浑身一颤。

乍然睁开眼,盯着屋顶又重新凝聚起来的水珠。

昏暗的房间里水珠在反着光。

在水再次滴下来的一瞬,盘开新用掌心挡住了瞄准额心的水,一丝凉意从掌中开始蔓延。

屋里没有窗帘,床前的这扇窗几乎占据了半面墙。

屋外的樟树被风刮的摇摆不定,隔着绿色的玻璃看活像一群鬼在乱舞。

今年的冬天难捱。

白天的一场冬雨下到现在,屋里才开始滴雨。他想,中午盖上去塑料薄膜有用。

盘开新侧身避开漏水的位置,在那里放了件衣服吸水。

“哥......”盘楷韵往盘开新怀里钻了钻,声音带着睡意,“我冷。”盘开新“嗯”了一声,把弟弟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入冬的寒气透过单薄的墙壁渗进来,他把小楷韵冰凉的脚丫夹在自己腿间暖着,又起身给三个孩子掖紧被角。井头镇的冬夜静得出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衬得这间小屋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盘家穷,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

井头镇,这里不是什么特别贫困的大山区。自建的小别墅并不少见,像他家这样只有三间小平房的人家,倒是稀罕。

为什么穷?

盘开新他爸盘建云操着一口土话这样说:

“各人有各人滴命,都是命啊。”

是命么?

这谁知道呢。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盘开新蹲在屋顶,他正把新裁的塑料膜铺在漏雨的地方,边缘用碎砖压紧。

“寒假想不想去打点工啊?”盘建云在底下仰着头问,嘴里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晨雾里。说是寒假工,其实离放假还有一个多月。盘开新知道,父亲不过是想让他年前多挣些钱。

塑料膜在风里哗啦作响。盘开新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砖块压过薄膜的声响有些刺耳,像是什么东西被碾碎了。

“欸!爸就知道你懂事!”盘建云的声音突然亮了几分,带着掩不住的欢喜。他搓了搓手,转身往屋里走,旧棉鞋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盘开新一个16岁的破小孩,拿着两件旧衣裳,搭着邻居大婶家儿子的车,踉踉跄跄挤进这座城市。

没时间观赏林立的高楼,一头就扎进了工厂。

这里的冬天很温柔,风里不带刺骨的寒意。街上有人穿着短袖闲逛,也有人裹着厚外套匆匆走过,没人会多看一眼穿着旧毛衣的盘开新。他像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一样,被卷进忙碌的漩涡。清晨天还没亮透就挤进车间,傍晚拖着酸痛的胳膊回到宿舍。流水线上的零件永无止境地流动,他的动作渐渐变得机械而熟练。

来到这里的第十一天,盘开新在那里遇见了个人。

十一点盘开新才走出车间,在楼梯上就看见了,正一个人在打篮球的邵霜清。

深夜的篮球场被几盏惨白的路灯照着,亮得像个孤零零的舞台。邵霜清一个人在场上跑动,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工业园里格外清晰。

大概是这个年纪的人都容易饿,盘开新去便利店泡了碗泡面,坐在篮球场外的草坪上吃。吃两口就抬头看一眼篮球场上的人。

盘开新不知道,这样的注视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有多明显。

再一次低头吃面的时候篮球场上没了声音,盘开新嘴里的面还没咬断,想看下篮球场上的人,抬头就和邵霜清四目相对。

盘开新:“......”

盘开新就当没看见一样,低头吃完了那口面,还喝了口汤。

邵霜清见他无视自己也不恼,带着笑说:“你要不要跟我打一场?”

盘开新喝光了汤起身将碗丢进了垃圾桶里,说:“不会。”

邵霜清闻言笑出了声,篮球在他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不会?”他尾音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那你刚才看我那么久,是在看什么?”

盘开新转身要走。

邵霜清突然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面前,“我教你啊,”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汗珠,“不收学费。”

邵霜清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搭上盘开新的肩膀,掌心带着运动后的热度,不容拒绝地将人往球场带。

盘开新这才发现邵霜清比他高了近半个头,被揽住时不得不微微仰起脸。夜风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捎来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

邵霜清突然将篮球塞进盘开新怀里,后退两步,在路灯下微微俯身,双手张开作防守状。

“来过我!”他眼睛亮得出奇。

盘开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篮球,掌心还残留着皮革粗粝的触感。他抬头望向眼前一脸认真的邵霜清。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盘开新手腕一松,篮球“咚”地落在地上,在水泥地面上弹了几下,慢慢滚向右侧的铁丝网围栏。

其实那个时候,盘开新的性子就能窥见一斑,像井头镇后山那些扎在石缝里的野樟树,看着瘦弱,实则根扎得又深又硬。

邵霜清望着滚远的篮球,突然笑出了声。他小跑着把球捡回来,指腹蹭过球面上沾的灰尘,就像后来无数次,他都会这样,把盘开新丢开的、甩开的、不要的东西,一件件捡回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盘开新下班,都能看到他穿着短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一个人在灯光下重复着运球、起跳、投篮的动作。

那方小小的篮球场确实像个舞台,邵霜清就像舞台上唯一一个明亮的,能吸引所有目光的明星。

盘开新经常望着他发呆,倒也没有想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

之后他们心照不宣,谁也不打扰谁,盘开新下班就泡碗面蹲在外面看着邵霜清打篮球,吃完了又顾自回宿舍,从来不上前说话,眼神偶尔对上,他从不躲闪,反而坦然得让邵霜清动作一滞。

他看着盘开新又叉了口面在嘴里。

最奇怪的是,盘开新的眼神里既没有崇拜,也没有向往,就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电视节目,他会在吃完最后一口面后毫不留恋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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