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愿以偿

抬头时看见盘开新站在走廊拐角等她。

车间里以陈芸为首的几个老工人,最近越发不对劲。他们不再遮掩对新人的排挤。故意少发材料、调快流水线速度、在交接班时漏报关键数据。盘开新起初没当回事,直到今天和他一起进厂的孙莉潇的记时单上少了二十个工时。

这原本他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昨天下班的时候,孙莉潇没有走而是站在他的宿舍楼下在等他。

“开新......”孙莉潇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后才小声的开口,“他们......他们改了我的记时单。”

她的手指上白色的纸巾用透明胶粗劣的缠着,那团白色在夜色中突兀得扎眼,盘开新在这种时候竟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他挪开目光:“找我没用。”

孙莉潇拦住他上楼的路,她并不觉得找盘开新没有用。

“帮我一次,”她的声音很轻,身形隐在黑夜中盘开新只能看见她泛着水光的眼睛,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

盘开新太明白这种眼神,即使他从未见过,可那分明是他的自画像一般映在他的脑子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孙莉潇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明天,”他终于开口,“把你的单子给我看看。”

陈芸甩了甩手上的水,水珠溅在斑驳的墙面上沁出深色的水痕。

盘开新还没开口,陈芸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嘴角扯出个笑,“想替那个小丫头出头?”那笑容不像笑,反而让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

“你们改了她的单子。”

陈芸突然笑出声:“小盘啊,你以为这就叫欺负?”她凑近一步,带着止咳糖浆的甜腥气,“等你在车间里熬到我这岁数...”

她像想到了什么,对盘开新态度稍缓,“不是你的事,就不要插手。”

盘开新看着陈芸脸上毫无惧色,这事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盘开新当然不会以为找陈芸就能改变什么,盘开新出了车间,口袋里揣着陈芸的录音,直接就去敲了车间主管办公室的门,他没有去找组长。那个位置他太清楚了。组长张秀兰五年前也是普工,靠着处事圆滑,加上面上功夫做得全才到了这个位置。六百块的岗位津贴,刚够她女儿在县城读高中的补课费她当然不会愿意去得罪车间的老人。

主管张茂鸣抬头见是他,眼神微动。盘开新这张脸确实让人过目难忘,不是那种张扬的英俊,眉骨到鼻梁的转折像车床铣出来的直角,连唇线都像是用游标卡尺量过般规整。

“有事?”张茂鸣往后一靠,椅面立刻凹陷下去发出弹簧发出零件老化的闷响。

这个世界总是对美好的人和物,有不属于大部分人的特权。

就像现在,张茂鸣看着站在门口的盘开新,非但没觉得这个普工越级上报是僭越,反而下意识松了松领带,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三分。

盘开新没有多说话,只把他录音放给张茂鸣听。

脸上本就浮着的笑意突然深了几分,最后竟笑出了声:“真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摇摇头。

盘开新原本平静的脸上,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

他听见张茂鸣说:“这事领班的组长不知道吗?”

“知道。”

“那你以为我...”他向前倾身,座椅发出泄气般的嘶声,“...知不知道呢?”

“你只看见他们作假,”张茂鸣的钢笔轻轻敲着桌面,“可知道他们底薪才900?”盘开新沉默。“那你知道公司定的标准是多少?”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问:“多少?”

“1500。”张茂鸣毫不在意地吐出这个数字,仿佛在讨论天气。“剩下600你觉得去哪儿了?”

“去了哪里?”

张茂鸣今天格外耐心,像教实习生操作设备般慢慢解释:“只要数量别太离谱,组长会睁只眼闭只眼。”他转动着手机,那是台崭新的iPhone4,在2012年能抵他几个月工资。“上面?”他嗤笑一声,“账面做得漂亮就行。财务部的老周,儿子去年刚送去澳洲留学。”他的钢笔尖在报销单上画了个圈,“你以为靠他那点工资够?”

张茂鸣笑着说:“所有人都如愿以偿。”

盘开新盯着办公桌上的台历:印着“产业升级”的红色标语。他突然明白,那个肆无忌惮“偷奸耍滑”的陈芸,不过是这条食物链最末端的蚂蚱。

所有人吗?

盘开新这么想,口上竟然也就这么问了。

“嗯嗯。”张茂鸣点点头说:“是所有人。”

那陈芸呢?他盯着张茂鸣手腕上的表,她得靠作假才能拿回本该属于她的钱这也叫如愿以偿?孙莉潇呢?她要怎么才能如愿以偿?

中午时暴雨突至。

盘开新在厂门口屋檐下躲雨,突然听见身后塑料布窸窣作响。孙莉潇塞来一把格子伞,伞骨折了两根接缝处缠着熟悉的胶布。

“淋湿了...”她声音混在雨声里,“...会生锈。”

或许他们都明白,这场雨躲与不躲早就没有区别。

深夜下班时,白天下的那场暴雨早就看不出痕迹,空闲了许久的篮球场上终于有了人影。

不是邵霜清,是一群中年人,挺着他们这个年纪专属的啤酒肚,能灵活的在篮球场上奔跑,像袋鼠,看上去有些滑稽。

盘开新站在篮球场边,胃里意外的没有烧灼感。盘开新突然看清他们脚上的运动鞋,和邵霜清的不一样,鞋底沾着洗不掉的划痕。

盘开新转身时,余光瞥见一道影子斜切在水泥地上。

盘开新脚步顿了一下。但他们好像也没有熟悉到,见面一定要打招呼的地步,甚至连对视也不必有。

盘开新要走邵霜清没给他这个机会,“开新!”他快步穿过暮色,跑动时带起的风掀起几片枯叶。

胳膊搭上来时半个身体都靠在盘开新上身。

“躲什么?”邵霜清笑着问他。

盘开新被压得肩头一沉,脖颈却仍梗着没动。他侧目看向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睫毛在暮色里抖了抖:“松手。”盘开说,“这么重,换个人现在就应该趴地上了。”

邵霜清笑得肩头微颤,手臂却纹丝不动地架在他肩上:“不是挺稳当的?”

暮色将两道影子揉成一团,歪斜地铺在水泥地上,邵霜清的鞋底踩着落叶发出脆响,另一只手随意插在兜里,盘开新能闻到他衣领似有若无的味道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漏进来的碎片。

盘开新突然撤了半步,肩上重量骤然落空时,秋风趁机填满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盘开新立在原地,路灯在他身后拉出一道歪斜的影子。

“我要回宿舍,你要去哪?”

“你回宿舍,我也回宿舍。”

“我是认真的。”

盘开新也不问为什么,不去外面开间房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邵霜清带进了宿舍。

后来想想,或许那天他没有把领进来,也就没有了之后的许多事。

盘开新停在宿舍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顿了顿。

“有点小,嫌挤的话就自己去开房。”盘开新开门的时候这样和邵霜清说,颇有种丑话要说在前头的感觉。

邵霜清在他背后:“真不问我为什么跟来?”

“问了你会说?”

邵霜清嘴角一直带着点的笑,在盘开新开锁的一瞬抢先推开了门。

这间宿舍就只有盘开新一个人住,里面放了四张单人的上下铺床,盘开新睡的是最里面床头靠着墙的那张下铺。

在往里走,就是挺长的一排水龙头,看样子平时洗漱,洗衣什么都是在这。

旁边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洗手间了。厕所是蹲坑式的很干净。

盘开新床上的被子,一看就是新的,颜色不好看,花哨的很,质量看上去也很一般。

和盘开新完全不搭。

盘开新顺着邵霜清的眼神看过去,毫不在乎的说:“从家里来这的时候匆忙,什么都没带,看见超市有什么就买什么了。”盘开新脱下身上的外套,“能盖就行。”

邵霜清听他说到家里,指节叩在铁架床栏杆上,铛的一声,“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盘开新收拾衣服准备去洗澡:“盘,开新。”

邵霜清靠着床:“开新开新...”金属床架随着他后仰的动作呻吟,“开开心心?”

“我叫霜清,姓邵。”

浴室门撞上锁舌的瞬间,那句“霜清”才追着门缝挤进来。盘开新拧开龙头,水流声淹没了后面那个“邵”字。雾气漫上来时,他盯着瓷砖缝想,这名字像从冰柜里拎出来的,还挂着霜。

邵霜清擦着头发出来时,电子钟刚跳过零点。

盘开新面朝墙壁蜷着,他按下开关铁架床随着他侧身的动作发出细小的声音。

黑暗中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邵霜清盯着床板上游走的光斑,铁架床突然轻晃,是他自己翻身的动静。

“开新,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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