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
楚河两岸的生灵似乎抵不住困倦,逐一睡去。一片墨色里,只余点点橘光和缓缓桨声。
突然,一声大喊划破了静谧。
“有贼寇!”
随着这声喊,火把逐一亮起。片刻间,庞大的船体再次显现,正是祥安公主所乘楼船。
事出突然,但楼船上的人应对有序。满船脚步声匆匆不乱。
几个攀上甲板的黑衣蒙面人已被团团围住。这些人身手矫健,官兵们一时拿他们不下,但应该也用不了太久。
借着火光,将官们发现河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些小艇,初略判断恐有十多艘。这让他们的脸色微微严肃了些。
外面的动静惊醒了阿蒙和清潭姑姑。两人在各自的床榻上略坐了会儿。待外面稍稍平静,阿蒙便牵起了清潭姑姑的手。清潭姑姑当即拉着她出了舱室。
没走几步,她们便被一名士兵拦下。
“全船警戒。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走动。”
“这孩子害怕,吵着要殿下。” 清潭姑姑道。
士兵看了眼女孩子。女孩子也正抬头看他。那双眼中似有水光,好像才哭过。
这个女孩子的身份人尽皆知。士兵想了想道:“别从这边走。甲板上正乱着。那头还有一个楼梯。”
谢过了对方的指点,清潭姑姑带着阿蒙转身朝士兵所指走去。
另一边的楼梯也有两名兵丁把守。
“这孩子闹着要找殿下。还请两位通融。”清潭姑姑微施一礼。
“不行!”一名士兵神情冷肃。
阿蒙抬头,再次露出仿佛包了一汪泪的眼睛。
另一名士兵道:“姑姑,还是请回吧。我们职责所在,不能放任何人上去。”
清潭姑姑摸着袖子上前,貌似要塞什么东西给士兵,但她一个踉跄,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士兵们下意识伸手去扶。不知怎地,两人竟都扶了个空。
清潭姑姑和阿蒙就在这眨眼之间越过他们,往楼上去了。
“哎,站住!”一名士兵立时要追。
另一个拉住他。
“算了。这两人跟着殿下好多年了。我们还是守好此处要紧。话说,你刚才可看清了她们是怎么过去的?”
“没有啊……”
穿过士兵的拦截,清潭姑姑和阿蒙一阵小跑,很快便到了祥安公主卧舱所在。
“咚,咚咚。”
依旧是一长两短,不重不轻。
门内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何人?”
不等清潭姑姑回答,里面又传出女子清脆的声音:“先生,是清潭姑姑。”
舱门很快打开了。
看到来人,祥安公主特别高兴。她的眉眼弯弯,颇有些炫耀地道:“我有先生了哦。”
清潭姑姑和阿蒙不约而同看向了祥安公主桌案上摊开的佛经,又看向坐在桌案另一侧的谢长史。
谢长史含笑摆手:“当不得先生之称。”
听到这话,祥安公主顿时紧张:“先生不愿意再教我了吗?是不是我太笨了?”
皇帝陛下曾安排祥安公主跟着皇子们进学。先生们都教得很认真,她也很认真努力地听课,但就是怎么都学不会。
听说北扈皇室信奉佛教。临行前,陛下寻来了好些佛经,并着人通宵达旦教了她好几天。但说实在的,对于那些佛经,祥安公主依旧一头雾水。好在阿蒙帮忙想了个办法,总算是勉强记下了发音。
谢长史和之前那些先生都不太一样。方才,他不但耐心地纠正了她的发音,还逐字逐句地解释给她听。
谢长史道:“殿下很聪明,一点就透。只是,老臣的身份不适合做殿下的先生。”
祥安公主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以后有问题还能问您吗?”
谢长史含笑:“知无不尽。”
看到祥安公主懵懵懂懂的样子,他连忙补充:“凡殿下所问,老臣一定尽自己所能回答。”
一时间,舱内气氛和乐,但这份和乐很快被一叠声的“殿下”打断。
是侍女回来了。
看到室内的景象,侍女一愣。呆立了一会儿,她方才向祥安公主行礼。
谢长史瞥了侍女一眼,问:“怎么这么久才来?”
侍女偷偷看了祥安公主一眼。
祥安公主马上替侍女解释:“今夜船体颠簸,我让她去休息了。”
谢长史看着侍女拉出一声长长的“哦?”
侍女低头:“奴婢来晚了。请殿下责罚。”
谢长史先祥安公主一步开口:“只是来晚了吗?”
侍女顿了顿,“扑通”跪下。
“奴婢不该擅离职守。”
谢长史“嗯”了一声:“你身体不适,也不是不能休息,但怎能不安排好顶替的人,留殿下一人在此?”
侍女叩首:“奴婢知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谢长史点了点头。随即,他起身,几步走到侍女前方,也对着祥安公主跪了下来,并伏地叩首:“下官有罪!”
祥安公主一惊,忙问:“长史大人何出此言?”
谢长史深深伏地,道:“您身边本该配备四名贴身女侍。下官迟迟未能落实,实属失职。”
祥安公主似懂非懂。她定了定神,稳着声音道:“人手不足,补齐便是。谢大人先起来吧。”
谢长史却伏得更低了:“下官无能。目前尚无合适人选。所以,微臣建议,人选未定之前,先调清潭姑姑回来暂领内务。”
听到这话,侍女心跳如鼓。待要去看祥安公主,一声稳稳的“可”已经传入耳中。
侍女顿时生出了几分荒诞感。不是说谢浩然是闲云野鹤吗?不是说他只爱山水吗?不是说他最厌烦倾轧争斗吗?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侍女还在心中默默呐喊,外面则传来了更为急切惶恐的吼叫:
“船漏了!船漏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喊声,外面明显乱了起来。室内诸人也顾不得刚才的话题,纷纷起身。
侍女不自觉地往舱门方向走了两步。
清潭姑姑牵着阿蒙站在原地,眼睛则看着祥安公主。
祥安公主和阿蒙都微歪着头,看向了谢长史。
谢长史很是镇定:“莫慌,船上配有小艇。”
说罢,他转身,准备带路。
阿蒙却道:“等一等。我们大家都把外衣脱了吧。”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也想起了祥安公主身上那件由金丝银线织就的罩衣有多扎眼。
谢长史当即退了出去,把室内空间留给几名女子。
再见时,清潭姑姑背上多了个小布包。侍女和阿蒙都只着了里衣。祥安公主则换上了侍女的服饰。
如此看去,她们几个与外面那些正在慌乱跑动的宫人无甚差别。
谢长史不再多言,当头带路。
这一路比预料的顺利很多。
楼梯口的士兵不知去了何处。廊里奔走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无心他顾。谢长史的方向感很好,领着他们直直奔往了目的地。
然而,到了日常存放小艇的地方,几个人却都傻了眼。
船舷上的挂钩和架子都在,小艇却不见了。
清潭姑姑和侍女一番寻找,全无收获。
此时船体倾斜越来越明显,谢长史难掩焦虑。
祥安公主倒颇为淡定。
“你们,会游水吗?”她问。
侍女答:“我会。”
谢长史道:“老夫虽多年不曾下水,但区区楚水还难不倒我。”
祥安公主点头:“这便好。”
说着,她一边抽去腰带,退下侍女服,一边对清潭姑姑道:“姑姑,待会儿你只管往水里跳,余下的交给我。”
接着,她转头看阿蒙。
阿蒙淡淡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闻言,祥安公主浅浅一笑:“那好,我们走吧。”
说完,她一马当先,翻身下水。
侍女恍然,紧随其后。
见状,谢长史略作整理也跳了下去。
转眼间,船舷处便只剩下了阿蒙和清潭姑姑。阿蒙对清潭姑姑道:“你先跳。”
清潭姑姑却摇了摇头:“我就不下去了。”
阿蒙问:“你确定?”
清潭姑姑点头:“我确定。”
说完,她从怀里摸出一物,挂到阿蒙脖子上并关照:“这件东西莫要丢了。”
那是一个扁扁硬硬的锦囊状物什。阿蒙没有问这是什么,也没有劝说清潭姑姑改主意,而是问了句:“你是谁?”
清潭姑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无论什么变故,一定要设法去雒央。到了那里,殿下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起阿蒙,将女孩子举到了栏杆外。
放手前,她最后叮嘱:“若是遇到难处,去摘月楼找袁先生。”
言罢,清潭姑姑松手,没有再给阿蒙提问的机会。
做完这些,清潭姑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沉静。她理了理发鬓,向着北方行了大礼。然后,她打开了背着的那个布包。
布包里装的是那件金丝银线大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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