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发觉

周渺耐力差没错,体格确实好。

周家的鲜衣美食没白费,养出她皮实的体魄,身体素质强健到被搏击棍敲出的淤青,不到一个礼拜,消褪得干净。

如同女孩的生平,二十年寄人篱下,没铸成丁点儿委屈逢迎的脾性。

接近零点的夜里,靠在男人身上,不觉得危险,倒是把他给的训诫,完全不拾进眼里。

关于那方面,只有书面知识,实战经验全无的周渺。

抓到个战功赫赫,大概率每年需要按时体检,身子干净的男人,哪能轻易放过?

“齐先生,我真没骗你,你是看过课表知道我下午没课...”

“才让派送冰箱的对吧?”

“你又不告诉我,下午去科技馆看展览,碰上个偷拍男。”

“脑子一抽就...”

男人搂着她不松,好笑地看她停下陈述,委屈巴巴地把话咽回去。

就怎样?上去理论还是直接动手?

他猜是后者,不然不会被抓进局子。

女孩的红发,长度快及腰,发梢落在他手背,扎得刺挠。

“没伤着吧?”

周渺抿唇摇头,第二次晚归被逮正着,她的坦诚相待,轻而易举抚平了他的躁怒。

理智归笼,齐康沉不禁自嘲,把眼前人和过去的审问对象混为一谈,过于冤枉她了。

国安培训的逼供手段称不上残忍,纯粹从心理方面打压。

军队有岗哨,监狱有瞭望塔,而审问间除了白茫茫的软包装饰,就剩张挂在墙上的时钟。

那只特殊的钟表,很多时候也在审讯人员的蓄意调控下,慢速或快进。

十平左右的房间里,时间流速可以被操控。

就不提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最低级的生理需要,食物,衣物和睡眠,更不会轻易满足。

这丫头,不过二十岁,正是莽撞的年纪。

逃命逃进他的领地,不懂规矩,也可以理解。

“下次诸如此类的事,叫我,会比喊你哥快一些。”

“毕竟...我是位清闲的‘老年人’。”

礼数可以慢慢教,张口闭口就是‘年纪不小’的措词出现两次。

男人极为不满,手腕发力提了把周渺的腰,把几乎腾空的人彻底抬起。

宽大的双手,沿着那道腰沟,路过臀肉,分开双腿。

他掌心举着,臂膀用力将人抱起,架上自己的腰,将人平稳安放在床边,目光落在她平坦滑嫩的纤袅腰肢。

小姑娘穿着长裤,被偷拍的,应该不是她。

女孩听完,特别想笑,咬住舌尖堪堪忍住。

本以为大她将近十六岁的男人,不会在意年龄羞辱,那句被着重强调的‘老年人’三个字,听上去像十分介怀。

离家那天,做足心理建设,得给他充当情人的周渺,沉默着握住齐康沉的棉衫衣领,想为接下来的良秘之夜讨个温和前戏。

她索吻的动作,带着几许优雅,却不矜持。

和那夜他趁酒醉牵手的行为相提并论的话。

齐康沉的绅士行径,总是表现在惹她过后,浇灭四散而逃的火光,一点不给她持续忿慨的机会。

当下更是唇角噙着笑意,眼眉弯弯地盯着女孩,婉拒了直白的求欢。

男人揉了把毛躁的发顶,交代完话,掰开她抓在领口的手,转身离开。

防盗门合上的动静,没能唤回周渺出走的游魂儿。

空气中只剩下他低沉好听的叮嘱。

“给你买了发膜和精油,不同牌子的,在浴室柜里。”

“冰箱明早再插电,早点休息,周五见。”

第二天再度踩点踏进企业战略管理课教室,女孩头蒙眼花,只因昨夜两点多,无法成功入睡。

清晨也是在有他的梦里,被闹钟叫醒。

齐康沉好看,五官生得既锋利又温和。

垂着头看她,有种风霜雨雪下屹立不倒的坚实感,让她无端想见识,伏在身下的他。

那张薄唇在甜美梦乡亲吻的位置,不在上面。

联想到清晰记着的美梦,周渺慌张拧开路上买的水,灌了两口,冷静下来。

她昨晚...应该没有落得下风吧?

思绪依旧出走,台上讲师解释着PESTEL理论,红发女孩坐在最后一排,脸烧透了似的出现酡红色,拇指溜在嘴边。

可惜了,不管是缺少装备,或是场地不合适。

还是他平静到,真像不喜欢女人的样子,都无所谓。

那个男人靠脸吃饭,也能赚来一座金山。

昨晚没睡到他,女孩在心底捶胸顿足惋惜,什么也听不进去,开始期盼周五的到来。

昨日深夜回到院子临近四点,手机加密的邮箱,收到大洋彼岸好友传回的证据。

把金羽鸟推出鸟窝的鸟爸鸟妈,有了消息。

信箱里的案件发生在千禧后的第六年,联系上世纪末的系列屈辱外交事件,坐实了他的猜想。

那年他刚从科罗拉多矿业学院毕业,丹佛干燥呼啸的河谷季风,吹散少年的十九载年岁的荒诞。

搭上归国航班的齐康沉,误认为璀璨自由的人生即将开启。

可被家人遣回北宁,安排进商务出访团之前。

他也同样被关在那间苍白的审问间,度过了不见天日的整整七十二小时。

二零零六年,齐康沉初入专家团队,为两大部门提供学术问题支援,却因为美本美硕矿产工程的学历,卡死了从政要求。

十几年后的今天,依旧没能进入那个梯队。

即便他今日的地位,已经和厅级干部相当,名头挂的还是外援专家。

天生红发的人,本就罕见。

零六年在审讯室外的监视屏上,瞄到那头红棕色卷发的‘重点关照’对象时,男人并没有预想到十六年年后,会有一位红发女孩,和他有着别样的缘分。

鸟爸的血统往上可以追溯到苏格兰,为周渺查找身世时,那条和幼婴一同出现的丝巾,他眼熟得很。

千禧年北宁最出名的女外交官,不论飞抵任何一个国家。

落地时,脖子上总系着条漂亮的桑蚕丝巾。

而她的丈夫,就是那位关在审讯室里的美籍苏格兰人,也是那年美驻宁大使的其中一位。

[Kern, Unfortunately, the person you’re trying to found already passed away.]

[He was taken into custody for years before being extradited to US.]

[I’m sorry for such pity news, his name is Ian, died of an car accident, what a tragedy life.]

证据链完美闭环,那个案子不归他管,矿产咨询专家的身份,轮不到参与轰炸案调查。

望着友人透过文字可见的惆怅感叹,那句‘悲剧人生’的形容,沉下他的心脏。

齐康沉敞着窗,看了眼周渺住下漆黑的东屋,摁灭屏幕扔在床上。

周渺的母亲爱那个男人,如同羔羊爱上屠夫,清醒沉沦的时刻,每一秒都写满凄凉落场。

黄昏把最后一束光还给太阳,燃烧了天幕。

像她的母亲,无法承担家国情怀抉择的苦楚,把她还给了社会。

关文芷应该还健在,只是想不想认回女儿,他不太确定。

次日清晨,男人醒来心情愈发烦乱。

临睡前想到那份被他递上去的内退申请,没送到一把手面前,就被半路截胡。

负责资源管理领域的顶头上司李留源专程致电,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嫌工作量大,身体状态不好,可以给他时间休假。

想彻底辞掉职务不干,无稽之谈。

各种意义上的。

周渺的聊天对话停在女孩咨询他,组织行为学有无相关衍生书籍的问话。

齐康沉没顾上回复,面前的两条路,便被昨夜的邮件堵死一半。

辞职没戏,谈条件就对他有利,从十九岁起,给两个部门同时打工,当空中飞人的日子一去不返。

李留源和他,已然调换了谈判地位。

然而世事两全皆难,想让周渺当齐家人,她的身世必然要清白到至少通过政审。

被推着前进的步伐,一点点陷入两难。

游轮宴厅里,对上周渺那双哀求的眼,齐康沉不肯承认,他一顾倾城,动了恻隐之心。

九月桂树尚未爆芽的季节,意图先一步嗅到馥郁气息。

带回家栽培她,浇灌她,采摘她,先据为己有,再考量前途琐事。

“从周家到关家,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普通...”

院角西南处种着两颗桂花,约莫着下月盛放。

助她一臂之力逃离囚笼,转身将自己囿于囹圄,他笑吞苦果,走出厅门,秋雨欲来,阴了大片北宁的天空。

那丫头去上学,带没带伞?

出神仰望乌云的男人,男人终于闷声轻叹。

仕途和她,好像根本不用放上天平称一称。

带回齐院的第二天,把送客任务交给周渺时,就已经认定她女主人的身份。

周敬和白蒙度,自然而然地晋位成假想敌。

雨水落下,从烧制成型的黑瓦上流淌,顺着凹槽滴进大地。

兜里的手机闪了两下,微信蹦出她的消息。

【下雨了‘老人家’,记得添衣服。】

【明天返校,要我从市里买什么,随时交代。】

他不怎么用微信,社交软件只装了这一个不需要加密登录验证的。

消息没有得到立刻回复,那边自顾自地再次发来。

【齐先生,吻技不错,上次是我冤枉您了,抱歉。】

昨夜那根伸进她口中触碰舌苔味蕾的手指,放在这行字上,有什么东西崩裂碎溅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轰隆作响。

男人敲着字,给出相识两月以来的,第一句回应。

【认真听课,我等你回来。】

钱权他早已在握,但周渺是只随时会飞走不见的鸟。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他可以给出自由,代价便是她心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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