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周渺大学生涯的初位朋友，源自一场美丽的误会。
许多年后，身在八千多公里外的布莱顿，徐可想起那个满头红发的女孩，依旧自嘲又心暖。
徐可和她，是野鸭同天鹅幼崽的区别。
能在逃离当时的家庭和男人控制后，得到异国他乡的安定，也算沾了她的福气。
“这小说写得，一点也不现实。”
“渺，你看这段。”
“‘他手中的108颗佛珠盘了两圈，散发出淡淡檀木香，不愧被称为京圈太子爷。’”
“多弱智啊，谁家太子爷二十几岁就盘手串？”
那日加上周渺的微信，这姑娘找到树洞似，将她的遭遇全部抛进未知领域，像半个身子钻进兔子洞的爱丽丝。
她家是常见的姐弟搭配家庭，徐可是老大，家中父亲嗜赌，欠下高额外债，母亲经营着一家理发店，日夜操劳填不上丈夫捅下的窟窿。
地狱开局的一缕阳光是弟弟，徐乐争气，通过航天学院的飞行员选拔。
可这个专业同时可以说是高校所有专业里最烧钱的，徐可高中勤工俭学，攒够两年的学费，上大学没有问家里要一分钱。
第二年就被母亲声嘶力竭的哭诉掐住喉咙。
挣扎着找到的出路，是经从前在夜场当服务生的经理介绍，认识了席立亮。
有类特殊癖好者在床上只钟爱学生，干净，便宜，好控制，徐可第一次被拷在床头，害怕得想报警。
次日清晨摸到枕头边信封里厚厚的一摞钞票，眼泪落在骨头几乎被蛮力折断的手腕上。
啜泣着泪花，又觉得好笑。
所以在建大校园瞟见周渺脖颈处瘀青的第一次，她没信。
这位皮肤白得透亮，红色微卷长发，浑身名牌的旁听生同学，怎么看都像是名门望族的千金，而不是同她一样落难的‘公主’。
可后来周渺在她面前，坦然大方地展示布满整条胳膊星星点点的伤痕。
送晚餐，开跑车，发课表。
看嘛，她们是一样的。
既然一样，谁也不会嫌谁脏。
“檀木很常见，都太子爷了，怎么着也盘沉香木，那个贵。”
周渺记着笔记没抬头，徐可坐在她边上的位置，大二的课两人凑巧在同班。
“有区别吗？不都是木头？”
齐院里里外外都是实木家具，周渺后来仔细观察过，甚至屋梁都有可能是专门请工匠用榫卯结构加钢铸搭建，主打一个天然无甲醛。
“檀木是一类树种的木头芯儿，沉香是埋在土里，泡在水下，历经油脂分泌包裹后的产物。”
周渺抬脸看过去，两人坐在大教室的角落，音量低的对话，老师在上面不管。
徐可个头高挑，身材比她好，脸蛋却短圆饱满，眼稍睁大点都显得无辜，这会儿正不解地望着她。
女孩望着老师的课件，耐心解释，“差在时间上…可可。”
“能留存下来的叫沉香，其他的...是腐木。”
假日前最后一周课程，剩下四天。
上周齐康沉前脚同意她去公路旅行，后脚周敬就收到肯定回复。
新上任两个月的市场部经理，兴高采烈地大手一挥给全部门点了新广记外带，大家逐渐对这位不近人情的嫡长子有了细微改观。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周渺的课几乎排满，累到没力气和任何人聊天。
白蒙度这半个月没再来请客，没让开发票，也没联系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洗漱好躺倒，周渺爬不起来吃晚饭，盯着泛黄的天花板，不知怎么就想到徐可吐槽的‘京圈太子爷’。
严格意义上来说，齐康沉也算北宁出名的浪子。
那份简介上一件实事没写，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洋洋洒洒好几个段落。
花着晋州矿上挣来的钱，什么海岛游艇，慈善晚宴，娱乐酒场，都有他的身影。
暴发户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周渺在游轮上捕捉到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庞，犹豫许久，才敢抬起酒杯问好。
脸长得不像八几年的就算了，言谈举止和暴发户更是丝毫不沾边。
倒像那种严苛教养，家风端正，襟明谦行的家庭，专门培育的良人。
手指不受控，编辑消息发送。
【齐先生，你喜欢佛珠吗？】
男人收到微信提示时，林烁正在组织公司会议，他旁听。
最近一个月，因为反复几次长途飞机，遵循医生建议，继续服用阿司匹林，胃部不适感也一直持续。
周渺去上课，家中无人，他吃饭应付，这周在药物作用下甚至开始隐隐作痛，开会期间，只能忍着。
睁眼看清内容，轻笑出声。
“齐总，有问题？”
黑框眼镜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放下摁键，俯身咨询，看他摇头才继续给幻灯片翻页。
【我不信教。】
那边回复的速度很快，周渺的手速更快。
【无神论者，好巧，我也是！】
【那你们北宁市的有钱人，喜欢盘手串吗？】
齐康沉盯着后面那句莫名其妙的问话，猜不出这丫头道听途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我拿工资，没什么钱，所以不清楚。】
举着手机的周渺差点儿失手砸脸上，没钱？没什么钱和没钱是两个概念好不好！
她和白蒙度的书店经营状况最差的时候，每个月利润顾不住房租。
他开百万豪车，住私人宅院，说自己没钱？
【齐先生，做人呢，要实诚些。】
【你给外人看的都是假的。】
【我嘴巴最严了，在我这儿可以讲真话。】
【不然多累呀。】
信息接收的嗖嗖声连响四五下，最后还有个缝嘴链的表情包。
西风期货会议室里，职业操盘手和几位高层领导面面相觑，好奇老板几乎从未响起的微信里，是谁如此珍贵，让男人无视会议内容，只顾着盯手机。
齐康沉手指搁在文字上，想不到回复她什么，灵巧活泼的模样透过光屏穿来，直接敲进胸腔。
【不逗你了，记得吃晚饭，空腹吃药会胃痛！】
周渺没想那么多，单纯地想知道真正的权位者，是不是小说里写的那般轻浮。
虽然被他以‘不信教’的解释略过，意外到关于他的另外一个信息。
拿工资？又不是公职人员，拿哪的工资？
抱着这个疑问沉沉睡去，周渺梦里自己化身996，过着每月十五号发薪的社畜生活。
醒来惊觉是场噩梦，梦里的平凡人周渺，被办公地点和办公时间限制大半人身自由。
女孩忙不迭顺着胸脯，感谢两年前用小金库开了书店的自己。那个店铺破破旧旧，主要靠卖给附近一个高校附中学生考试试卷盈利。
还因为不擅长谈判，盘下来时被小坑了一笔，对比梦里的工号996社畜，周渺忽然很感谢白蒙度替她守了两年店面，还经营到稳定入账。
假如那家伙能喜欢女人，他和自己在一起，就是周渺能想到最完美的结局。
书店老板和老板娘自力更生，自在人生。
【周姐，马上放假，送你个礼物。】
【中午下课请你吃饭？】
叮叮两声，白蒙度总出现在女孩想到他的时刻。
一次两次就算，而是从相识开始，回回如此。
呆坐在床上的周渺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怀疑二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电感应。
【我带个人行吗？】
周渺下床洗漱，顺便选好今天大二课程的教科书装好，收拾好了再看手机，果不其然又是他的调侃。
【要给我介绍你对象？那可得找个高级餐厅。】
【想多了，专业同学，我最近的午饭搭子。】
白蒙度准备的礼物是金装版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
从基地到苍穹一粟整整十五本，和二二年六月炎夏，周渺从他那要走的书是同一作者。
以他对齐康沉的浅薄了解，那个男人大概率不会放她去任何地方游玩，便在网站上拍下这套初印原版当礼物。
但他不知道，一本薄薄的周渺看了三个月。
遇见齐康沉的那天，女孩的心思早就不在阅读上。
“认真的？他同意你和周敬一起去？”
周渺最近被课业追着跑，头发没时间打理，总从兜里掏个亚克力发夹，盘在脑后。秋日忽然降温的大风天，吹落几缕短发，她朝耳后别的同时，认真点头。
“我哥已经把机票发给我，想一起去玩，下次记得提前预约。”
徐可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周渺的情况好像比她还糟糕些，和亲人出去玩的权利都没有，可以说被金主限制了人身自由。
“忘记介绍，这是我朋友白蒙度。”
“这位美女，徐可，我同专业的。”
两人相互不感兴趣，礼貌问好后话题重点转移回周渺身上，她正在努力挑出餐盘里刚刚一筷子小炒夹进去的韭菜。
“那寒假我包圆了！”
“咱们去漠河？或者你想去哪？听你的！”
白蒙度今天套了件连帽卫衣见她，卷毛加上那张纯良的脸，让徐可以为他比周渺年纪更小。
“加我一个，我也没去过。”
终于挑干净不爱吃的蔬菜，周渺好笑抬头。
“你们两个，一个被家里赶出来，靠我发薪水过活…”
“一个课余还要打工给弟弟交学费，去漠河？”
“想屁吃！”
二人被直击痛点，顿时面色冷青，闭口不言，埋头干饭。
周渺夹着口水茄子，扒拉几口米饭，隐约观察到气氛不对，对着两颗低沉的脑袋偷笑。
“好啦好啦，你们没钱我有，我带你们去！”
“老板赛高！”
“渺最好！”
学院路街边的苍蝇小馆，学生们一言一语的吵杂声，很快覆盖掉三人的欢乐。
周渺在获得些许自由后，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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