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玉一时愣怔，她以为的学宫老师，不说是白须飘飘的老头子，也得是个端方持重的中年人，这位学宫老师有些出奇的年轻了，就外表来看，应当与自己差不多大。
然而这愣神不过片刻。下一刻屠玉已眉眼弯弯，大方笑道：“没想到老师您竟如此年轻，真是年少有为。”
“还要多谢老师为我费心，替弟子提前备好了房间。”
就在屠玉打量崔执夷时，崔执夷也同样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说来，这才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屠玉，在附身前，他不过是偶然瞥见这女子在公告栏前模样激动，后来派人调查了一下，才知这屠户女想进学宫，附身后与她共享视角，更是未有机会瞥见真容。
眼前的少女，单论外貌，确乎寻常。没有世家贵女精心养护出的冰肌玉骨、倾城姿容，衣着打扮也朴素，混入市井人潮之中，未必能一眼认出。
然而，当她抬眼望来，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宛如灼日当空，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此人，居于人群中是株不起眼的小草，可若单独望去，却如葱郁树木。
正如此刻与他交谈时，她也毫不闪避，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目光专注。
崔执夷轻咳一声，目光避开了屠玉。
而在屠玉看来，这位老师只是极其冷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简洁疏离：“不必客气。你可先休整洗漱，待妥当后向我禀报。”
说罢，未再多言，径直转身拾阶而上，回了二楼。
屠玉没在意崔执夷的冷淡，问清店小二自己的房间在何处，便抱着阿芙回屋了。
崔执夷都走到房间门口了，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是为了吃早饭的。他顿了顿，又往回走。
楼下大堂里，见客人都回房的店小二刚想趴下来再休息会儿，便见刚刚那位公子去而复返。
崔执夷停在他面前，语气平淡：
“备份早食，谢谢。”
屠玉进门后，将阿芙小心地放在床上，这姑娘倒是心大，跟她过来不吵不闹的，便是现在也睡得好好的，屠玉将她脸上碎发拨到一边，将被子给她盖上，阿芙只是浅浅翻个身便又睡去。
屠玉虽十分劳累，但此刻却毫无睡意，只想尽快了结桐花村的事儿，她匆匆洗把脸便推门而出。
她正准备去敲崔执夷的房门，行至二楼走廊处，目光朝下一瞥，就看见刚刚才回房的老师正端坐在大堂处，不紧不慢地用着早食。
屠玉脚步一转下了楼，坐到了崔执夷的面前。
“老师，关于桐花村......”屠玉刚起个话头，面前人筷子一扬，打断了她。
他目光并未向她看来，只是扬声对店小二道：“劳烦，再备一份碗筷。”
“我不饿，老师，我......”屠玉急忙道，话未说完，便被崔执夷再次截断。
他抬眸望向她，眉头微微蹙起，模样有些不悦：“噤声，先吃早食。”
那瞬间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学宫老师训诫坏学生时的威严，屠玉心头瞬间一紧，竟有些不敢辩驳，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屠玉食不知味，勉强陪着吃了几口，见面前人终于放下了碗筷，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她立刻见缝插针道：“老师，我想跟您说说桐花村的事儿。”
崔执夷擦完嘴，将手帕叠好放到一旁，这才抬眼看她，他目光平静，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
“可，不过此处人多眼杂，你且随我回房。”
屠玉跟着崔执夷回了房，门刚合上，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老师，桐花村闹鬼一事，我已调查清楚了。”
崔执夷几步走到桌椅旁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屠玉刚一落座，一杯温热的茶水便推到她的面前。
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了声谢。
“不必客气。”崔执夷语气温和：“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屠玉将这几天自己在桐花村的所见所闻以及所调查到的东西悉数说来，然而面前人始终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心中忐忑，更怕学宫老师嫌麻烦，不愿多管，于是恳切道：“老师，虽说真相已经调查清楚了，但根据萍娘的话，桐花村杀女一事，应当仍有发生，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崔执夷听完，并未立刻回应，他思考时总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唯有修长食指在桌面上缓缓敲打着。
片刻后，他才抬眸望向屠玉，语调平缓道：“若真有杀女一事发生，理应不是学宫来管，而是收集证据递交大理寺。”
屠玉焦急：“可是......”
“可是你想管对吗？”
屠玉点点头。
崔执夷又问：“那你想怎么管？”
屠玉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崔执夷转了话头：“我刚刚见你来时，还抱着一个小姑娘，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阿芙？”
屠玉点点头。
崔执夷：“......”
“说话。”他淡淡一声，没什么情绪，却让屠玉无端想起夫子严苛时的模样，忙正襟危坐。
她完整地又回答了一遍：“是的老师，那个小姑娘就是阿芙。”
屠玉回答完，崔执夷又陷入了沉默，她现在的心情同上交课业等老师批阅时没什么两样，都是悬在半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我可修书上报学宫，请他们派人处置。但杀女一事若仅有前朝旧证，确难定罪于今朝之人。至多，也只能将那赵里正革职查办。”
屠玉的心一沉，这结果虽中规中矩，但并非她所愿。
崔执夷似乎也看出了她心中想法，问道：“你可有不愿？”
屠玉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点了点。
可老师却并未训斥于她，而是话锋一转道：“若你在明日之前，能想出可行之法，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否则便按此办理。”
这便是有了回旋的余地，虽不多，但也足够了。正如崔执夷所说，若她都想不出什么法子，只一味靠他人处理，而他人的处理方法自己还不愿接受，那属实太没心没肺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屠玉仍在反复思量解决之法，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难题：
其一，若要严惩此村涉事者，尤其是赵里正，必须有铁证，且必须是本朝犯下的罪行。
其二，如何确保这村子往后不再重蹈覆辙？纵使朝廷能颁布新规禁绝此恶事，但人心幽暗难测，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真正震慑住这些村民，让他们从此不敢再犯？
她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画着圈，思考着这破局之法。
床上传来窸窣响动声，屠玉抬眼望去，阿芙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了身，睡眼惺忪，一只手还在揉眼睛，屠玉见了，心头一软。
她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阿芙，饿了么？”
阿芙点点头，乌黑圆溜的大眼睛盯着她。
屠玉便牵起她的手走出房门，下楼觅食。她的目光落在阿芙头顶小小的发旋上，还有最重要的事：
如阿芙这般的年幼的女娃娃，以后该怎么活？
阿芙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饭，便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屠玉却有些坐立难安，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妥贴的办法，见阿芙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便决定出去透透气，再给她添置几件合适妥贴的衣物穿。
她的目光落在阿芙身上，要不要带她一起出门？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按下去了，还是不要了，屠玉有些不放心。
那交给谁照顾呢？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崔执夷。
“咚咚咚。”
崔执夷此时正在撰写递交给学宫的任务报告，听见敲门声响起，便道了一句“请进”。
屠玉进来时，便见他正俯身于案牍上。
崔执夷其实对屠玉能想出解决之法并不抱希望，但见她来找他，依旧耐心抬头，问道：“何事？”
屠玉将来意告知。
“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她？”崔执夷虽面色不显，但隐隐有些不悦，他素来喜静，更不喜小孩。
屠玉见他眉眼间隐有抗拒之意，忙软声道：“老师，我就出门一小会儿，给这孩子买几件换洗衣裳。带着她实在不便，就托您照看片刻，行吗？”
被这么一大一小两人盯着，大的是全然恳切，小的是懵懂无知，倒让崔执夷有些不好拒绝。
崔执夷神情松动，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好吧。”话刚出口，他便忍不住补了一句：“你早去早回。”
可这话音还没落，屠玉已没了人影。
崔执夷将目光投向阿芙，顿觉棘手，想板起脸孔，可对着这样一张稚嫩懵懂的小脸，稍微严厉的语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想试着温和些，挤个笑容安抚一下，可那嘴角却怎么也勾不起来。
他素来不喜孩童，更与这女娃娃全无交集，实在不知该如何亲近。
僵持片刻，他只得放弃尝试，如平常般说道：“你找个地方自己坐着玩会儿吧。”
阿芙依旧没反应，只是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杵在原地不动。
崔执夷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放下手中的笔，绕过书案。
他走到阿芙身边，动作略显僵硬地伸出手，轻轻搭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引着她走到桌椅旁。
“坐这儿。”他示意道。
阿芙顺从地爬了上去，小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椅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依旧望着他。
崔执夷站在椅边，只觉得难熬。
他目光扫过书案，瞥见一叠不甚重要的废稿，像是找到了救星般，拿起纸笔，转身回来，递到阿芙面前。
“喏，拿着，随便玩吧。”
但愿屠玉真能如她所说一般，早日回来，崔执夷暗叹。
嗯……这样算的话，怎么不算师徒恋呢？
不知道有没有宝宝能看出来，其实老师是个i人，而且嘴硬心软。
ps:想了半天古代老师称呼什么好，一般是叫先生或者夫子的，但这样感觉用着有点不顺畅，反正我这也是架空，还是叫老师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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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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