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踉跄着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跌坐在长椅上。她了解她爸的性格，松口了，就不会让人来追她了。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指尖在键盘上微微颤抖，每输入一个数字都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触及那段如梦般的记忆。
她按下了拨打键，将手机放到了耳边，害怕又期待。
“宝宝。”电话那头立刻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是分开的216天里，她第一次听到林幽的声音。
那一刻，暂停的时间好像开始继续流动。陈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想开口说话，但各种情绪在哪儿攒着，一开口就是哽咽声。眼眶里的泪，终于有了归宿，一滴一滴下坠。
“我很快就到，你现在……等……”
声音断断续续的，可能是信号不太好。
想到林幽应该在开车，陈瑾挂断了电话。再打开微信，把她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给她发了个自己的定位过去。
聊天记录她没舍得删，还停在七个月前，她单方面闹分手的那段时间。刚分手那会儿，她自虐似的天天翻看这些消息，跟拿刀捅自己心窝子一样。
现在看到，也还是痛，对她来说，始终是一条经久未愈的伤疤，比她过去在手臂上留下的任何一条都要深。
“你需要帮忙吗？”陈瑾的思绪被打断，估计是身上的血太吓人了，引来了过路人的关注。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陈瑾又开始望着车流发呆，感觉有人轻轻戳了她几下，想着应该又是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的好心人。她实在疲于应付，敷衍地回了句“没事”。
然而，这股轻微的触感并未随之消失，反而更加执着。她勉强提起精神，转头望去。竟是个光头小男孩，还有些眼熟。陈瑾害怕把他吓到，将衣服往上提了一些，遮挡在那两道血痕前。
“你是廖晓聪，聪聪？”她想起来了，这是林幽资助过的那个患病小男孩。
男孩也不说话，陈瑾琢磨他应该是把自己忘了，又被她现在的样子惊到了，“聪聪，我是林幽姐姐的朋友，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她温柔地提醒到，试图唤起他的记忆。
他还是沉默不语，陈瑾现在真的急需林幽这个“小孩制服机”。
廖晓聪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泛着不自然的白，边缘隐约透出淡紫色。陈瑾担心他身体不适，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安置在长椅上。
随后，陈瑾蹲下身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缓缓地握着小男孩有些发凉的小手。清了清嗓子，用最柔和的声音询问：“聪聪，你怎么在这里，是出什么事了吗？”也是当起了小夹子。
廖晓聪还是不愿意开口，抽出了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弯折的纸，递给陈瑾。
是一架已经变形的纸飞机。
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
前年，她和林幽一起去医院看廖晓聪，推开门进去，碰巧护士正在帮他剃头发。聪聪看她俩进来，脸上又挂上了笑，解释道：“看着头发一把一把掉，太难受了，还不如全剃了，至少这样是我不要它了。是吧，姐姐们？”
她们都看出了聪聪强装乐观背后的无奈，点头表示赞同。林幽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说：“是的呀，咱们聪聪，都成小酷哥了。”
实在是被关在病房里太长时间了，聪聪缠着她俩带他出去走走。林幽看着他这样也心疼，赶紧去询问了医生的意见。好在他最近身体情况有所好转，可以稍微走动走动。
林幽去借来了轮椅，推着他去了楼下的小花园。彼时正秋天，加上天气晴朗，整个世界就像是橙黄色的大橘子。聪聪眯着眼注视着飘落的树叶，少有地露出情绪道：“姐姐，我也会这样吗？”
陈瑾和林幽对视了一眼，那时她们才明白，旁人再怎么避而不谈的死亡，或许在当事人脑海里早已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林幽半蹲在他侧前方，揽过他的手，温柔地握着，笑着看他说：“聪聪，咱会好好长大的，别害怕，姐姐在的。”
“小瑾，你在这里陪下聪聪，我去拿个东西。”林幽站起身来，对陈瑾说道。随后，向医院里走去。
陈瑾不太知道该怎么安慰廖晓聪，她把手搭在聪聪的肩上，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开口说道：“聪聪，你看那落叶，虽然从枝头飘落，但落叶归根，化作泥土，滋养大树，来年又长出新叶。所以这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生不息。”
“而且，它是不是很漂亮？”陈瑾问道。没等廖晓聪回答，又继续说道：“你也是。”
“聪聪，你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而不是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至少，我和林幽姐会永远记得你。”这话是林幽对她说过的，她一直记得。
廖晓聪小声说了句谢谢，拾起了飘到腿上的一片落叶，轻轻放在陈瑾的手心，眼中闪烁着泪光，笑着说道：“那说好咯，你要一直记得我！”
“一定。”陈瑾学着林幽的样子，伸出手和他拉钩。
“你们两个说啥小秘密呢？”林幽回来了。两人都默契地甩了甩头，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你拿本子和笔干嘛？灵感乍现，想写点东西？”陈瑾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拿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秘密。”林幽傲娇上了，明摆着想要哄。那两小孩也给她面儿，默契地扯她的衣服，一个嗲声嗲气地求她：“你就告诉我们嘛，求求你啦。”
“就是就是。”另一个紧跟着附和。
林幽也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们说，我知道一个秘密。”
“快说快说。”那两个人也假装捧场极了，虽然陈瑾知道她又要唬人了，不过也还是没戳穿她。
“我要说了哦——把愿望写在纸飞机上，然后放飞，就能够实现。”陈瑾放低了声音，像怕被别人知晓一样。
也确实，别人听到估计得笑掉大牙。
不过陈瑾还是一笔一划，虔诚地在纸上写下：“廖晓聪，平安长大。”
……
所以，并不是他把陈瑾忘了，而是误以为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才不和她说话的吗？
陈瑾知道小孩最重承诺了，有些忐忑和愧疚地解释道：“聪聪，姐姐没有忘记，我一直记得你的。只是姐姐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就没法来看你。”
“那片树叶，姐姐也还夹在笔记本里。你能……原谅姐姐吗？”她停顿了一瞬，又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不安地请求他的原谅。
廖晓聪委屈地应了声好吧，同时指了指陈瑾握在手里的那架纸飞机。
“晓聪，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跟我回家，你妈妈都快急疯了！”一个男人急冲冲地跑到了他俩面前，打断了陈瑾的下一步动作。
陈瑾略微收紧了握着聪聪的手，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她认出来了——在病房里摆放的相框中，她见过这个男人，是聪聪的爸爸。陈瑾这才收起谨慎，松开了手。
她歪着头看他，笑着说了句：“快和爸爸回去吧，姐姐有空来看你。”
不过奇怪的是，男人直接揽着廖晓聪离开了，像没看见她似的。莫非是她长得像拐骗小孩的？
陈瑾望着他们走远，一点点消失在昏黄的灯影下。随后，想起了手里的纸飞机。里面必定是有些什么，否则聪聪不会一直强调。
她拆开了纸飞机，纸上写着：“想再见你一面，听你再唱一首。”字迹旁边，还有已经干掉的泪痕。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林幽的字。什么时候写的呢？又一个人偷偷哭了吗？陈瑾感觉心脏酸酸的，像爆汁儿的青桔。
她立马拿出手机，又一次输入那一串熟悉的数字，拨出，但没人接，微信也没回复。
“是生气了吗？是想要自己哄哄吗？”陈瑾脑子里的小人又开始打架。她一向不是个猜来猜去的性子，行动力极强。所以直接打车去了Habitats——她和林幽以前常去的酒吧。
然后仔细斟酌，编辑了一条微信“姐姐，我在Habitats等你，想给你唱歌，想你开心，也很想见你”，附带定位一起发了出去。
陈瑾满脑子都是怎么哄好林幽，想的太过入迷。司机叫了好多次，她才惊觉，已经到了目的地。
和林幽分开后，陈瑾刻意避开这些载着她们共同记忆的场所。再一次来到这儿，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店里的装修倒是没变，还是一个错落有致的星空顶，不过张洛煜这选歌的能力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陈瑾轻车熟路地去到了二楼的小阁楼，店里的员工差不多都认识她，所以没人拦着。还调侃她，这么久才微服私访一次啊。
张洛煜果然又躲在这儿看漫画，陈瑾叫了声：“煜哥。”听到这熟悉的声儿，张洛煜啪嗒把漫画一扔，咻地一下蹦起来，兴奋地说：“我的摇钱树啊，你总算是来了。哥这酒吧，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好狠的心啊，说不唱就不唱了。”
“我这不是来唱了嘛。”陈瑾心虚地摸了摸脖子。
“走吧，忙着哄老婆呢。”鉴于莫名其妙地被喂了一嘴狗粮，张洛煜悄悄翻了个白眼，不过又立马开心地领着摇钱树下去。
陈瑾抱着吉他，再一次坐在这儿，竟有一些紧张。下面的顾客，还是自顾自地喝着酒，没发现台上已经换了人。
她很少唱抒情歌，今天算是特例。
“A couple seasons passed me by，
Since you made me feel so real。”
她开口唱到，声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引得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林幽，一头红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像绽放的玫瑰。
“I try to think but it won’t do，
It’s taking time to get near。”
陈瑾继续唱着。
“漂亮吗，我锁骨上的蝴蝶？”
不对，林幽的纹身呢？
“张洛煜退出乐队了，他爸不让他碰这些。”
不对，张洛煜怎么会在这里？
“聪聪的爸妈在他五岁那年车祸去世了。”
怎么会，怎么会？
陈瑾的大脑越来越混乱，无数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击着她的神经，然后砰的一声，炸开了。
最后，只剩下人群里的尖叫声和救护车的轰鸣声。
A couple seasons passed me by，
Since you made me feel so real，
I try to think but it won’t do，
It’s taking time to get near。
akiko《I Miss Yo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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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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