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书房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能感觉到温度,却暖不进心里。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内容,早就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但当这些条款以如此冰冷、如此正式的文字呈现在眼前时,那种被明码标价、被规划好每一寸空间与时间的感觉,还是让他心头泛起一阵细微的、绵密的凉意。
三年。分房。不标记。不干涉。解除。补偿。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划定了界限,将这段关系限定在一个安全、可控、不会产生任何多余纠葛的范围内。
这很好。夏木秋对自己说。这很清晰,很公平,不会产生误会,也不会带来不必要的期待。他要做的只是扮演好一个“名义上的伴侣”,三年后拿钱走人,从此两不相欠。
他睁开眼睛,重新拿起协议,目光落在第六条第三款上:“尊重彼此原生家庭**,不得向第三方透露对方家庭内部情况。”
这是他唯一想补充的条款,但程颢已经写进去了。
夏木秋的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纸张的质感很好,厚实,光滑,是那种专用于重要文件的高档纸。他拿起桌上的钢笔——一支黑色的万宝龙,笔身沉甸甸的——拧开笔帽。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他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俯下身,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夏木秋”。
他的字迹和程颢截然不同,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控制感,像是生怕写错或写坏。三个字写完,他放下笔,看着墨迹在纸上慢慢干透。
签完字,他将协议放回文件袋,重新放进抽屉里。然后他站起身,走出书房。
客厅里依然空无一人。阳光已经爬满了大半边地板,将深灰色的地毯照成了温暖的浅金色。夏木秋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城市渐渐苏醒。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夏木秋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周管家,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笑容和煦:“夏先生早,没打扰您休息吧?”
“没有。”夏木秋侧身让她进来。
周管家走进来,将纸袋放在岛台上:“少爷交代我带些早餐过来,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带了豆浆、油条,还有几样小笼包和蒸饺。都是老字号买的,还算新鲜。”
“谢谢。”夏木秋轻声说。
“您别客气。”周管家笑了笑,开始熟练地整理厨房。她从纸袋里取出食物,放进微波炉加热,又从橱柜里找出碗碟摆放好。“少爷一早就去公司了,说今天有个重要会议。他让我带您熟悉一下环境,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微波炉发出轻微的运转声,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夏木秋看着周管家忙碌的身影,忽然开口问道:“周管家,您在程家工作很久了吗?”
“二十三年了。”周管家将热好的豆浆倒进瓷碗里,“少爷出生前我就在程家做事了。看着他长大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温和与感慨。夏木秋沉默了片刻,又问:“那……程颢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或许越界了,协议里写着“不得过问对方的私人事务”。
但周管家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她将碗碟摆好,转身看向夏木秋,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程先生……”她斟酌着用词,“是个很强势的Alpha。工作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对家人……尤其是对清秋先生,也就是少爷的Omega父亲,他……太执着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声音轻了下来:“清秋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画画,喜欢音乐,喜欢安静。但程先生总觉得他太内向,总想让他更‘开朗’一些,更‘合群’一些。清秋先生不喜欢社交,程先生就非要带他去各种场合。清秋先生想继续画画,程先生却说那是不务正业……”
周管家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微波炉“叮”的一声,小笼包热好了。她转身去取,背影看起来有些沉重。
夏木秋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强势的Alpha,一个温柔的Omega,一个试图改变,一个试图坚守,最后……
“抱歉,我多话了。”周管家将小笼包端上桌,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少爷和他父亲不一样,您慢慢相处就知道了。”
“嗯。”夏木秋点点头。
他在餐桌前坐下,开始吃早餐。豆浆是现磨的,醇厚香浓。油条炸得酥脆,小笼□□薄馅多,汤汁鲜美。都是很传统的中式早餐,味道很好,但他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周管家一边收拾厨房,一边向他介绍公寓的情况。
“这里是主卧,少爷的房间。这是您的客房。这间是书房,少爷工作的地方。这间……”她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扇门和其他房门不同,是深棕色的实木门,门把手是古铜色的,有些旧了,上面还有细微的划痕。最重要的是,门把手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
“这间是清秋先生以前的书房。”周管家轻声说,“少爷一直锁着,不让任何人进去。您……平时尽量不要靠近这里。”
夏木秋看着那把锁。铜锁已经有些氧化,表面泛着暗绿色的铜锈,在走廊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
“我知道了。”他说。
周管家点点头,继续带他熟悉其他地方。阳台、洗衣房、储藏室……每一个空间都整洁、空旷、缺乏生活气息。最后她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公寓里又只剩下夏木秋一个人。
他走到那扇锁着的门前,站了一会儿。门缝里透不出任何光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就像一个被时间封存的盒子,装着某个不愿被触碰的过去。
夏木秋没有碰那扇门,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回客厅。
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信息,是程颢发来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协议签了?”
很简短,连个问号都像是多余的。
夏木秋回复:“签了。”
那边很快回复:“好。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你自己解决。”
“知道了。”
对话到此结束。夏木秋放下手机,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他却感觉不到温度。公寓很大,很安静,很整洁,一切都很完美。可这种完美里透着一股冰冷的、不容侵犯的秩序感,像一座精心设计的牢笼,虽然华丽,但依然是牢笼。
他想起周管家说的那些话,想起那把生锈的铜锁,想起协议上那些冰冷的条款。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倒计时从昨晚就已经开始了。
夏木秋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天空是清澈的湛蓝色,没有一丝云,阳光灿烂得刺眼。可他知道,秋天已经来了。窗外的银杏叶子,应该已经开始泛黄了吧。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房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速写本和一支铅笔。然后他回到客厅,在落地窗前的矮几旁坐下,翻开本子。
铅笔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线条起初有些犹豫,断断续续,但渐渐地,变得流畅起来。他画的是窗外的城市天际线,那些高楼的轮廓,那些玻璃幕墙的反光,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起伏。
画着画着,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的轮廓。一个侧影,站在窗边,背对着画面,只能看见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脊背,还有微微仰起的头。那轮廓很模糊,没有细节,只是一个简单的剪影,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一种孤独。
夏木秋盯着那个侧影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了本子。
他将本子和铅笔放回房间,然后走到厨房,开始清洗早餐用过的碗碟。水流哗哗地响着,泡沫在指尖堆积,又随着水流消散。他洗得很认真,很仔细,将每一个碗碟都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原处。
做完这些,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
屏幕亮起,是财经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报道程氏集团的最新动向,画面里出现了程颢的侧影,他正在某个会议厅里发言,西装革履,神色冷峻,深灰色的眼睛直视前方,没有一丝波澜。
夏木秋看了片刻,然后换了个台。
是艺术频道,正在播放一个关于印象派画家的纪录片。解说员用舒缓的语调讲述着莫奈的《睡莲》,画面里是那些模糊而绚烂的色彩,光影在水面上荡漾。
他看了很久,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再次亮起。
夏木秋关掉电视,走到厨房。冰箱里除了矿泉水什么都没有,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点了一份外卖。很简单的一人份套餐,西红柿鸡蛋盖浇饭。
外卖半小时后送到。他坐在岛台边,安静地吃完,然后将餐盒收拾好,放进垃圾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这个空间依然整洁、空旷、安静。他的存在,似乎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就被吞没,没有涟漪。
夏木秋走到自己的房间,从行李箱里取出几件常穿的衣服,挂进衣柜。衣服不多,很快就挂完了,衣柜依然显得很空。他又拿出几本书,都是关于绘画和艺术史的,放在床头柜上。
做完这些,他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
窗外,城市的夜晚喧闹而璀璨。窗内,这个位于三十层高的公寓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夏木秋闭上眼睛,听着那规律而孤独的跳动声。
他想,这就是他的新生活了。一个协议婚姻,一个临时住所,一段倒计时的时光。他要做的,只是安静地待在这里,等待时间流逝,等待三年期满,然后离开。
很简单。很清晰。不会出错。
可为什么,心口那片空茫的凉意,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呢?
他不知道答案。也许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夜深了。主卧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音乐声,还是古典乐,这次是大提琴,低沉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流淌,像某种无声的叹息。
夏木秋侧过身,蜷缩起来,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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