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在一种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淌而过。
尤未逐渐适应了诚照一中快节奏的学习生活,却始终无法适应前方那堵名为“裴烬”的冰墙。
每天,她被迫面对着他冷漠的背影,那成了她视野里最恒定也最刺眼的风景。
他听课时的专注,记笔记时微微低头的弧度,甚至偶尔因为不耐而用指尖快速敲击桌面的小动作……所有这些细节,都像用刻刀,一笔一画深深地凿在她的心壁上。
她是个清醒而清冷的人,看得清局势。
她明白他的漠视是如此的彻底和决绝,于是她也强迫自己收回所有不该有的目光和期待。
在教室里,她尽量不看他,不与他对视,不与他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集。
她将自己缩成一个安静的、透明的影子。
但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英语课上,老师让进行小组讨论。
主题是“童年最重要的记忆”。
好巧不巧,他们前后两排四人自动成组。
尤未、粟想,以及前面的裴烬和宋溪。
尤未的身体瞬间僵硬。
宋溪脸上立刻浮现出温柔又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她率先转过身,声音甜美:“好巧呀,我们一组。那我们先开始吧?”她笑得甜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尤未,最终落在裴烬侧脸上,“裴烬,你先说好吗?我有点好奇你的童年呢~”
裴烬没有回头,只是淡漠地看着自己的课本,唇瓣微启,吐出两个字:“无聊。”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宋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带着点委屈和包容:“好吧……那,尤未,你呢?”
她将话题抛了过来,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尤未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甲陷入掌心。
她的童年,几乎百分之九十都与前面那个说“无聊”的人紧密相连。
那些在枫城街奔跑的夏日,那些分享同一根冰棍的午后,那些在假石头前勾肩搭背的合影……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
她抬起眼,她的眼神天生在放松时显得有些凶,此刻刻意维持平静,更透出一股疏离的冷感。
“我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童年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粟想立刻在一旁帮腔,语气干脆:“附议!童年黑历史谁要分享啊,老师这题目出得才有够无聊。”
她巧妙地用“无聊”二字回敬了裴烬,同时化解了尤未的尴尬。
不得不说,粟想这个人,会聊天。
宋溪讪讪地笑了笑,只好自己接过话头,讲述了一个听起来精心编织的、关于学习钢琴的温馨故事。
整个过程,裴烬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仿佛置身事外。
这只是无数日常折磨中的一个缩影。
每次需要前后排传递作业本、试卷时,尤未都不得不轻轻碰触他的椅背或手臂,而他每一次都会极其迅速地避开,仿佛沾染上什么病菌。
那种避之不及的姿态,比直接的厌恶更让人难堪。
尤未一直都很依赖葡萄味硬糖。
那清凉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时,能短暂地麻痹心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涩意。
每次课间去小卖部,她必买一小包,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然后微微眯起眼,借着那点甜,积蓄面对下一节课的勇气。
粟笑说她这是“糖分续命”,她只是淡淡勾下嘴角,不置可否。
宋溪的行动,在试探中悄然升级。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以讨论问题为借口靠近裴烬。
她的声音总是压得低低的,带着少女的娇柔。
有时,她会“不小心”将橡皮或尺子掉落在尤未的脚边,然后在裴烬看不见的角度,递给尤未一个极快、却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
更明显的一次是在数学课后。
裴烬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搬东西,他随手将一本厚厚的竞赛题库放在了桌上。
宋溪立刻拿起自己的水杯,故作起身,手臂“不经意”地一扬——“哗啦!”
大半杯水,精准地泼洒在裴烬那本题库上,也溅湿了旁边尤未刚刚摊开的语文笔记本。
“啊!对不起对不起!”宋溪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却第一时间去擦拭裴烬的书,语气充满了慌乱和自责,“我不是故意的,裴烬,你的书……怎么办啊……怎么办……”
尤未看着自己晕染开字迹的笔记本,眉头蹙起。
她看得分明,宋溪刚才的动作绝非无意。
就在这时,裴烬回来了。
他看到湿漉漉的书和一片狼藉的桌面,眉头瞬间拧紧。
宋溪立刻抬起头,眼眶泛红,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裴烬,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刚刚起身没注意……”
教室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裴烬的视线先是在自己湿透的书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的目光扫向了尤未那本同样遭殃的笔记本。
他的唇抿得更紧,下颌线绷得像石头。
就在尤未以为他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宋溪也报以冷漠时,他却伸手,从宋溪手里拿过了那本题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说了超过两个字的话:“没事。擦不干了。”
只是简单五个字,却让宋溪脸上瞬间由阴转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宽恕和特殊对待。她怯生生地看向尤未,语气依旧无辜:“尤未,你的笔记本……真对不起啊,我赔你一本新的吧?”
“不用。”尤未冷声拒绝,拿起自己湿透的笔记本,站起身。
她清冷的眼神扫过宋溪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这平静反而比愤怒更让宋溪感到不适。“以后起身,小心点。”
她说完转身走两步到窗边把笔记本摊开在窗台上晾晒,背影挺直而孤绝。
粟想立刻跟了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呵,演技真好,北河附中没保送她去中戏真是屈才了。尤未,我说你也太好心了,你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她!”
粟想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是个人都听的出来。
尤未没说话,只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葡萄硬糖,剥开塞进嘴里。
甜味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她不是不生气,而是清楚地知道,在裴烬明显偏向宋溪的局面下,她的任何追究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和可怜。
她的清醒,让她选择了最体面,也最决绝的自我保护方式。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裴烬盯着窗边她那抹倔强的背影,握着那本湿透的题库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收回视线,对身旁还在喋喋不休表达歉意的宋溪,投去极其冰冷的一瞥,那眼神里的不耐和警告,让宋溪后续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而体育课,是另一个考验。
热身跑圈时,尤未因为前一晚没休息好,加上心事重重,在一个转弯处脚下猛地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去,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塑胶跑道上。
那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斜前方一个原本匀速跑动的身影,身形猛地一顿,手臂肌肉骤然绷紧,甚至做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要转身伸手的动作。
但她的手臂已经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没事吧润润?”粟想及时拉住了她,轻声唤她,语气关切。
尤未惊魂未定地站直身体,心跳失序。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
裴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跑动姿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加速超到了前面,只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冷漠的背影。
是她看错了吧。尤未垂下眼,心底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喂!陈以声!你眼睛长头顶上了?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粟想突然朝着另一个方向吼道。
尤未抬头,看到隔壁班也在上体育课,陈以声刚刚结束一轮冲刺,正慢悠悠地走在跑道内侧,听到粟想的吼声,他侧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她们,像是在看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随即又漠然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你看看他!什么态度!”粟想气得跺脚,“跟裴烬一个德性!好像谁欠了他们几百万一样!润润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种闷不吭声装深沉的!”
尤未看着陈以声同样孤绝的背影,再看向前方早已不见踪影的裴烬,心里那点自嘲变成了弥漫开的悲凉。
他们好像都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不想出来。
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赦令。
尤未快速收拾好书包,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她和粟想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在我眼中真的很特别,可惜却不在我的梦里边,爱是无法解释,矛盾的死结…’————尤未脑子里突然想起这首歌,轻声哼唱着。
是《迷人的危险》。
在校门口,她们再次与裴烬和宋溪不期而遇。
宋溪正站在裴烬身侧,仰着头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柔顺的笑意。
裴烬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立刻走开。
尤未别开眼,从书包侧袋里摸出最后一颗葡萄硬糖。彩色的糖纸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她低着头,专注地剥着糖纸,试图忽略那刺眼的一幕。
就在糖纸即将撕开的瞬间,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斜里伸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指尖的糖差点掉落。
她愕然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
是裴烬。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他死死地盯着她,或者说,是盯着她手里那颗即将剥开的、紫色的葡萄味硬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粟想愣住了,旁边的宋溪也瞬间变了脸色。
裴烬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震颤:
“……不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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