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隔着车流与夜色的对视,短暂得如同幻觉。
就在尤未几乎要沉溺在裴烬眼中那片罕见的、毫无防备的苍凉中时,一辆呼啸而过的重型卡车粗暴地碾碎了这凝固的瞬间。
车灯刺眼的光柱扫过,裴烬像是骤然惊醒,眼底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重新覆上那层尤未熟悉的、坚不可摧的冰壳。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转身,身影毫不留恋地没入书店旁的巷口阴影里,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脆弱的人,只是灯光与夜色联手制造的一场海市蜃楼。
那场隔着车流与灯火的短暂对视,在尤未心中投下了久久不散的余震。
裴烬眼中那片卸下所有防备后露出的、荒原般的苍凉与孤寂,像一根细韧的丝线,缠绕在她心尖,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而清晰的刺痛。
那不是厌恶,不是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时光与伤痛打磨后的疲惫与荒芜。
这个认知,像一束微弱却执拗的光,探进了尤未这些日子以来被冰冷和失落冻结的心湖。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开始带着一种更复杂、更隐秘的心情去观察他。
她依旧不敢贸然靠近,但那堵名为裴烬的冰墙,在她眼中,已不再是无懈可击。
尤未站在原地,嘴里那颗葡萄软糖早已化开,黏腻的甜味糊在喉咙口,带来一种不适的哽咽感。
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颤。
心底却因为刚才那惊鸿一瞥,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滋生出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期盼。
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那坚冰之下,确有暗流。
这份悄然变化的心理,让接下来几天的考前复习,都蒙上了一层不同以往的微妙色彩。
她依旧埋头于题海,但偶尔抬头看向前方那个背影时,不再仅仅是心痛和无奈,还多了一份连她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探究。
第一次月考在一种混合着紧张与释放的氛围中结束。
交上最后一科试卷,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松气声和议论声。
压在心头的大石暂时搬开,某种被压抑的活力开始重新涌动。
而这活力的最先引爆点,出现在陈以声身上。
这家伙开学时苦心经营的、模仿裴烬的“冷面寡言”人设,在考试压力解除后,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殆尽。
几乎是考完试的当天下午,他就原形毕露。
课间,尤未正和粟想讨论着刚才英语阅读里的一个疑难点,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后门窜了进来,精准地扑到粟想旁边,双手撑着她的桌子,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懊恼“粟想!数学最后那道单选你是不是选的B?完了完了,我好像手滑选成C了!五分啊!整整五分!”
粟想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没好气地推开他几乎凑到眼前的脑袋:“陈以声你有病啊!吓死我了!谁记得选什么B啊C的,考完就对答案,晦气!”
“这怎么能是晦气呢?这是对知识的严谨态度!”陈以声一拍桌子,义正辞严,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与之前那个目不斜视、惜字如金的“高冷”形象判若两人。“你快想想嘛,是不是B?我觉得肯定是B!”
尤未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陈以声和裴烬是发小,却没想到他本性竟是如此……活泼外放。这反差实在太大。
粟想显然已经习惯,或者说,她更适应这样的陈以声,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严谨你个鬼!真要严谨你数学最后那道题能算错?我告诉你,就是C!爱信不信!”
“不可能!我演算了三遍!”陈以声梗着脖子,眼看就要跟粟想展开一场激烈的“学术”辩论。
就在这时,前排一直安静看书的裴烬,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参与讨论,只是微微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那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翻过一页。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陈以声瞬间收敛了部分张牙舞爪,声音也压低了些,但依旧扯着粟想争论不休,只是那眼神,会时不时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确认,瞟一眼前方裴烬的背影。
尤未忽然就明白了。
陈以声的“原形毕露”,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考试结束的压力释放,更是一种……试探和回归。
他在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裴烬能容忍的边界,试图找回他们之间曾经毫无隔阂的相处模式。
而裴烬那默许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的姿态,无疑给了陈以声勇气。
他们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羁绊。
即使裴烬将自己封锁得再严实,陈以声也能凭借着这股死缠烂打的热忱和心照不宣的默契,强行留在冰层之外,最近的距离。
宋溪坐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陈以声毫无形象地和粟想斗嘴,看着裴烬虽未参与却也未显不耐的侧影,纤细的手指缓缓捏紧了正在整理的笔记边缘。
她似乎意识到,裴烬的冰冷,并非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她之前那种刻意模仿的、保持距离的温柔策略,或许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尤未身上时,多了几分更深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冷意。
尤未能感觉到那视线,如芒在背,但她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收拾着自己的书本。
她看得清局势,宋溪的敌意,源于裴烬,而裴烬的态度,依旧迷雾重重。
成绩尚未公布,等待的日子显得有些漫长而焦灼。
班级里的气氛在松弛与期待间摇摆。
有一次物理小测验的卷子发下来,尤未因为一个单位换算的粗心,扣掉了两分。
她看着那鲜红的叉,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从笔袋里摸出一颗葡萄味硬糖,刚剥开糖纸,动作却顿住了。
她想起了校门口裴烬那双激烈到破碎的眼睛,和那句低哑的“不准吃”。
糖纸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糖默默放回了口袋。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言说的,不想再去刺激他的心情。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一直用眼角余光以及竖着耳朵留意着后方的裴烬。
他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在刚刚写下的一行公式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突兀的墨点。
他盯着那个墨点,眼神晦暗不明。
放学时分,尤未因为值日稍晚了一些,粟想家里叫她回去参加饭局,推脱不掉早就急匆匆走了。
她独自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在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拐角,她看到了并肩而行的裴烬和陈以声。
陈以声正比划着说着什么,表情生动,似乎是在抱怨刚才篮球场上某个队友的失误。
裴烬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走着,夕阳给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忽然,陈以声似乎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声音顺着风隐约飘来:“……粟想那丫头今天居然……看我不……”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裴烬,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状似无意地、微微侧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身后。
那一瞥,极其快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慎,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跟在后面的尤未。
两人的目光,在傍晚暖色调的光线中,再次有了一个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交集。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书店门口的苍凉脆弱,也没有了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尤未无法立刻解读的东西。
像是确认,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观察。
甚至,在那极快的对视中,尤未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安心的情绪?
女孩子,似乎总是细心的。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听着陈以声的喋喋不休,仿佛刚才那一眼,真的只是无意。
尤未却停在了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
他看到了她。他知道她在后面。他甚至……会确认她的存在。
这不再是完全的视而不见,这是一种默然的、隐秘的关注。
冰层之下,暗流开始涌动。
成绩尚未揭晓,座位尚未调整,一切似乎都悬而未决。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了航向。
尤未抬起头,看着他和陈以声渐行渐远的背影,融入瑰丽的晚霞里。
秋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心底那片沉寂的湖,漾开一圈圈带着苦涩与微甜期待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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