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花落

王减忧神色凝重,“娘娘,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臣等就不打扰了。”说完带着两位太医和其他人一并退了出去。

“小姐,”木槿虚弱的看了自己高耸的肚子,“她跟我一起去也好。黄泉路上做个伴。只是对不起小姐了,本想生个公主陪伴小姐,让她以后给小姐尽孝。”

“木槿...”凉秋握着木槿的手,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喉头发颤,控制不住的想要嚎哭,可是她不能,这个时候不能让木槿难受。

“陛下,是不是快好了?”

祁凉秋点点头。木槿满意的笑,“那就好。小姐也平安的回来了,真好。”木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似乎不这样做,下一句话就没有力气说出来一般,“我走了,就剩下小姐一人在这,木槿担心你。虽说,木槿也帮不到小姐什么,可,宫中日子苦涩,若能陪伴小姐,也是我的造化。”

又是一口长气,“这辈子能陪伴在小姐身边,是我的福气。我打小儿就在您身边,比木棉还早些。您和失忆前的小姐不一样了。可无论怎样,你都是木棉的小姐。我能入宫成为陛下的妃嫔也是托小姐的福。可这辈子,我做错了一件事,我,,,必须向您忏悔。”

凉秋泪如雨下,模糊到看不清木槿的面容,只是下意识的说,“不需要忏悔。”

“不,我要说。否则路上不会安心。其实,陛下能派人去扬州找人,是我出卖了小姐。”

凉秋略略一怔,随即释然。此时此刻这些旧事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当年她脑中不是没想过这一种可能,可是在木槿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她就排除掉了。因为木槿说过,不是。

“这些都是小事,无论说与不说,他总会找到我的。谈何出卖。”

木槿盯着她的头发,“小姐,您今年不过才二十六岁呀,可却早早添了这一头白发,若不是我的缘故,又怎会至此呢?当年,我明知道您与仪王早就互许心意,断不会入宫为妃。可我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您也困囚与这牢笼之中。如今想来,愧悔不已。”

凉秋忙安慰她,“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木槿,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怎么会影响别人的人生呢,回中京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外面风餐露宿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还有人天天追杀,是我自己想跑回来的,跟你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自责。如今我在这宫中如鱼得水,位居高位,比自己跑出去吃苦可强太多了,一点委屈都没有,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木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真的?”

凉秋使劲点头,“真的。”

“我知道你在哄我,可既然我都要死了,小姐便这么哄我一次罢。小姐不怪我...就好...”

手里的手突然就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凉秋使劲的搓着木槿的手唤她,“木槿,木槿,不要睡,木槿!”

笑春走上前来,探了探木槿的鼻息,“娘娘节哀,槿宝林去了。”

凉秋的耳边突然升起巨大的轰鸣声,尖锐的爆啸如同海浪般扑到她的耳膜上,嗡!嗡!嗡!往事如海潮般涌入脑海,记忆中的深秋某日,一个身材颀长面容平静的姑娘走进西苑的正厅,“小姐,木槿回来了。”

凉秋仔细端详她,原来这个恬静的姑娘就是木棉所说的木槿。

这是她来到这里见到木槿的第一面,那样轻盈的姑娘,在那日上午美好的阳光中徐徐从门外向自己走来,慢慢的,慢慢的,她像以往那般行了礼,悠然的消失在西苑正厅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的光影中,只留一丝青烟冉冉汇入厅里香炉散发出的氤氲烟气里。只留下一句“小姐不怪我...就好...”

凉秋呆呆的陷入在回忆里许久,直到脑中的那缕青烟散尽了,木槿闭合双目的脸映入眼帘,才意识到:木槿,死了。

“木槿!!”凉秋大呼一声,喉咙瞬间涌上一丝咸甜,伴随着耳中巨大的轰鸣声,整个人突然陷入无际黑暗。

醒来时凉秋已身在无量殿,身边围绕着太医和宫女们皆是焦急的神色,见元妃娘娘醒了,咏梅忙探身过来,“娘娘总算醒了,奴婢们快急死了。”

片刻的空白之后,大脑如立刻如潮般汹涌的堆满了晕倒前的记忆,“木槿!木槿呢?”

咏梅和笑春忙按住凉秋想要坐起的身子,喏喏道,“槿宝林她,已经去了。娘娘莫要再伤心了。”

凉秋呆呆的看着门的方向,自己每次病了之后,木槿知道了都会急急过来探望,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定会从门外走进来的,像以往一般。

笑春和咏梅交换了下眼神,元妃娘娘神色不对呀,忙轻声安慰,“娘娘,槿宝林一定不希望您为她过于伤心的,”

“木槿...木槿...”凉秋泪如雨下,“是我害了你,若当年我执意带上你就好了。木槿......”

咏梅见凉秋几近昏厥,忙唤王减忧,“快给娘娘看看!”

王减忧正待上前,元妃怒喝道,“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出去!”

只听元妃又吩咐道,“木棉,叫木棉过来,其他人都出去!”众人面面相觑,木棉早就出宫了,怎么叫木棉来?娘娘这是伤心过度,糊涂了?

咏梅小心凑上前去,“娘娘,木棉姑娘不在宫里。要不,奴婢让人给她找回来?”

听咏梅这样说凉秋这才意识到,木棉早就被自己送出去了。

留在自己身边的木槿自己也没护住。

是自己糊涂无用,好像每一步的选择都是错。

若是宫中无疫,木槿就不会母子俱亡。而寒瘴疟到底是如何来到这宫里,岂能保证与自己毫无干系!

张玄君的事,若不是自己下了狠心必要寻一个真相,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事情?张玄君死不死便罢了,可木槿,那是早已同自己亲人一般的木槿啊!

悲伤悔恨无奈,凉秋没有精力去理会自己到底是何心情,只是再也无力出声,默默流泪。

众人见咏梅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打扰,也就都悄悄退了出去。殿内只剩她二人,其实咏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论说什么木槿也不可能再活过来,她只能深吸一口气,试探性的劝着,

“世事无常,斯人已逝。无论您多么伤心,木槿姐姐也是回不来的了。娘娘节哀呀。陛下已经追封槿宝林为槿嫔,以嫔位之礼安葬,迁入妃陵,想必这份哀荣也是对木槿姐姐的一份告慰。姐姐待您待陛下至诚,知道陛下和您对她的心意,在地下也会安心了。还请娘娘莫要再伤心,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元妃仍是哀哭不止,这一年她失去的实在太多,咏梅看得清楚,元妃娘娘其实很喜欢木棉在身边陪伴,只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强颜欢笑送她出宫。本想和木槿相伴余生,可木槿又突然故去。更何况之前在痛苦中有了身孕,又在不得不接受中失去了肚中的孩子。想到这些咏梅不忍心不让元妃哭了:就让她哭一哭吧,哭一哭或许心中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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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平日甚为安静的神华殿今日竟传出阵阵婴儿笑语,期间还有人生交谈,这一年中难得热闹。原来是慧妃李珘带着孩子亲自看望元妃。

“姐姐这一年深居简出,连驭远湖都不怎么去了。曾经你总觉得在这宫里闷得慌,如今怎么好像比我还适应了呢?”距离李珘生产不过百日,她已经恢复的很好,面容比孕期红润许多,因为孕期的不适而身形消瘦,如今也稍微的丰腴了一点,更难得的是脸上的神色,增了亲和温柔。

元妃淡淡一笑,未知可否。温柔的看向李珘后身两个嬷嬷抱着的婴儿,“孩子这么小怎么能随意的抱出来,小心染了风寒。”

两个小婴儿在襁褓之中,小小的脸儿像两颗剥的干净的白蛋一般,一个娃娃眼睛睁着茫然的看着前方,另一个眼睛紧密正睡得香甜。

李珘忙道,“快抱过来给元妃瞧瞧。”

两个嬷嬷抱着孩子上前,凑近了给凉秋看。李珘生的是一对公主,傅焰之乐坏了,对这两个公主比对皇子还要稀罕。凉秋今日一瞧,小女孩长得十分相像,自是可爱极了,粉粉嫩嫩的小手紧握着,小脸蛋儿小瞳仁,小巧而高挺的鼻子像极了她们的父皇,长大必是一双美人。

“真好。”凉秋由衷的赞叹这两个孩子。

李珘见她神色间夹杂着一丝黯然,心中不免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件事。她自然知道皇帝那阵常来祈延殿看自己也是有元妃言语催动之故。她并不因此而生气,即便元妃没同自己提前说过,她也知道元妃不过是想让自己有一个孩子而已,别无他意。

“今日来是想让孩子们见见她们的元娘娘,另有就是想请姐姐为孩子们赐名。”

凉秋本微笑的看着两个婴儿,听李珘如此说不免惊讶,“我怎么能给孩子赐名呢?陛下和你好不容易得到一对双生子,自然是要由你们来赐名的。我实在不敢当。”

李珘笑道,“我既这样请求姐姐便是已请了陛下的旨意。我已请求陛下请孩子们认你为义母,今日亲自带着孩子们来拜见姐姐,还请姐姐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莫要推辞。快带公主拜见义母。”

两个嬷嬷各退后两步抱着孩子跪下行礼,凉秋站起身急道,“这可如何使得!公主们有亲生母亲爱护,我万万当不得!”

李珘不让嬷嬷们起身,“妹妹知道若不是姐姐说动陛下,这对孩子未必能来到我身边。就凭此,姐姐当不得她们的义母么?”

“你都知道了。”凉秋默默坐下,“孩子是由母亲骨血凝聚而成,我怎敢领功。当时只是觉得若能帮他人得偿所愿也是一件好事。”

那场突如其来的寒瘴疟,短短七日卷走宫中二百七十三人的性命。木槿母子俱损,徐碧光腹中的胎儿流产,还有傅焰之的大公主和其母刘美人也被夺走了性命。怀孕的嫔妃中唯有李珘逃过一劫。

一下子失去三个孩子,加之此前离去的华阳公主,傅焰之难免感伤。徐碧光腹中的孩儿逝去,皇帝亦十分不忍,直接给徐碧光复了位份以做安慰,只是二皇子已交宜嫔抚养,也是当时给元妃的交代,所以任凭徐碧光如何哀求,二皇子仍旧抚养在杜如微膝下未变。

木槿突然去世元妃大伤,终日郁郁,傅焰之给了木槿嫔位之礼安慰死者和元妃,复徐碧光位份虽有违当日的承诺,但皇帝就是皇帝,元妃对此不应该有微词。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慧妃果然生下了公主,且是双生子。这带给他许多慰藉,所以对公主认元妃为义母的请求傅焰之欣然同意。

元妃失去了亲生的华阳公主,木槿和腹中的孩子又突然离去,认下义女也好,或许能为她抚平一些感伤吧。

“凡是自有因果,姐姐的这个念头便是她姐妹二人的缘起,若无此因,又何来这两个果呢?”李珘说着,慈爱的看着两个襁褓婴儿,目光中满满的疼爱。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认下这两个女儿。今日见到两个孩子,其实我心中是极为欢喜的。”凉秋吩咐玉回,“去把我那两条珍珠七彩宝石璎珞项链取来。”

珍珠是当年凉秋入宫时所佩戴的珍珠华冠上的珠帘改制而成,又新加了红蓝等各色宝石,十分繁杂精美。李珘见这双项链如此华美,忙推脱道,“当日她们出生后姐姐已着人送来了礼物,况且这璎珞可是姐姐当年入宫时佩戴的华冠之上的珍珠制成,是陛下精心为姐姐定制的,此物过于贵重了,怎好收得?”

凉秋冲李珘微微摇了摇头,唤两个嬷嬷走上前来,亲自将玉回手上的璎珞一人一条放在两个婴儿的胸前,示意已亲自为义女们佩戴上,摸了摸她们圆润光滑的小脸儿,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这才回复李珘道:“本应从嫁妆里给孩子们挑些,可我的嫁妆都在...”说到此不免停顿了下, “这宫里东西是不少,可也只有这对璎珞项链才最配我的义女。”

“赐名就免了吧,我也没什么学识可言。况且若将来我若是有什么事被陛下所不容,陛下想起孩子们的名也会觉得忌讳,孩子们若因此失宠十分不必要。还是妹妹亲自起吧,以妹妹的才华肯定能为孩子们起个好名字。或是由陛下起,也是很好的。”

李珘不屑,“若是一个父亲因为孩子的名字就不喜,那也枉为人父。我就愿姐姐给她们起名,让她们一直记得姐姐这个义母。”

凉秋见她神情坚定不是推脱之词,也不想因此二人互让了,“既如此,我给她们起小名可好,平时小名唤的比大名还更多些。想起来昭儿小名东君就是皇后姐姐亲自起的。我这个义母便也给她们起个小名吧,大名由你来起。”

李珘也十分同意,点了点头,二人就商讨起给孩子起怎样的名才好。这样的情景宫里倒是少见,一般皇子公主的名字要么是掖庭拟定给皇帝挑选,要么就是皇帝或者太后亲自起名,亲自其名自被认为是受宠的体现,但李珘并不在意皇帝赐名这事,直接就请求皇帝将孩子的赐名权给了元妃,元妃又将赐名权转给了自己,李珘向来恨自己不是男儿,以至于婚姻被摆弄自己做不得主,如今能亲自给自己的孩儿起名,她十分欢喜。

“小名想好了,”元妃一拍手,这一年来难得的有兴奋神色,“大的叫小河,小的叫小溪,可好?小河小溪,迢迢流水养育满岸青绿,一路都是蓬勃生机。”

李珘赞道,“好极!既如此我也想好了,傅暇,傅晰。”

“望她们一生意暇、心晰,快乐无忧的长大,平平安安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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