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镖局的门槛时,一向矜持端正的林以玖踉跄了一下,昏睡了两天的身体似乎没能适应他这一路的奔跑,他扶着一旁的柱子,深吸了一口气,堪堪稳住了自己。
抬起头时,就见面前站了个人,是孙哥。
呛了风的嗓子嘶哑不清,“阿厘去哪了?”
孙哥想扶他一把,被他拒绝了,孙哥看着他叹了叹气,说:“没说,昨天走的。”
林以玖迟缓地点了一下头,眼里的仅存的希翼全部破败,天大地大,来时无痕去时无迹,该从何寻起?
“他没留下话,只说有个东西要给你。”孙哥递过来一个长条的木盒。
木盒简约朴素,只在盖子上雕了浅浅一层竹子纹样,清雅如斯。
林以玖攥着木盒,有点害怕打开它,他生怕一打开,就是一枚和他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半边玉坠——他会发疯的。
阿厘,求你别拿回去。
“你……”
林以玖抬起头,双眼失神努力聚焦于孙哥脸上,恍惚间,他听到孙哥说:“你打开吧,厘哥给我的时候,是笑着的。”
笑着的。
林以玖拇指轻轻一撮,木盒的盖子被打开一条缝,缝隙中,他看清了里边躺着一根木棍。
木棍?林以玖微微一愣,随着木盒盖子被推开——
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便现于眼前。
一串完整的冰糖葫芦是六颗,而躺在木盒里的。
是三颗。
林以玖抱着那个木盒,沿着他们除夕夜那天走过的街,一点一点去找寻哪怕一点疑似的痕迹,他去了望月书坊,去了爱吃不吃,去了韵膳斋。
他闯进每一个可能的地方,翻遍每一个角落,问遍了每一个认识的人,他不知礼数不知进退,他忘了自己是一个读书人,进退有度待人接物都该合乎规矩礼数,他没有,他不是,他粗鲁鲁莽暴躁。
像一只困兽,在每一个地方张牙舞爪。
他想找到那束属于他的光。
他找不到了。
他抱着木盒靠在街边,茫茫然看着街边每一道走过的身影,可这么多身影里,没有一个属于红发的少年,该往哪里去寻?下一步该去哪?
“算卦了算卦了啊!小兄弟,我看你在这站半天了,要不要替你算一卦啊?”
林以玖茫然之下,想起自己是不信道的,但此刻算卦师这一句话犹如救命的稻草,他找不到的人,也许,道祖可以。
那算卦师看清了他的容貌,倒是愣了一下,“林公子?”
“大师,认得我?”
“你常去观里,我自然认得你,你还是穆厘的朋友——”
林以玖猛地抬头,“你知道穆厘?你见过他?他……去哪了?”
算卦师将手中的铜板一抛,铜板落桌,林以玖抬眸看去——下下签。
算卦师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绷紧的肩背一点点垮下去,清俊的脸扯出一个泛着苦味的笑,然后抱紧怀中木盒,一步步消失于热闹的街市里。
通往玄玉道观的山路依旧坑坑洼洼,蜿蜒崎岖,也不知当初穆厘是怎么一步一步拉着驴车上下山去采买的。
高高兴兴的,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以前他来的时候,都是坐的马车,后来有一回和穆厘下山去看戏,那时不觉路长,只觉路太短,现在少了穆厘,这条路,原来还是长的。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林以玖踏进正殿,虔诚跪拜,直起身时,旁边跪了一名道士,是道明。
道明冲他笑了笑,“厘哥说你今日会来,我猜你明日才来,我输了。给你的。”
一个木盒,和前一个一模一样,打开后,一朵布制的莲花。
“除了这个,他还说了什么?”林以玖问。
“没说什么,就是念了七七四十九遍经书吧。”道明站起来,指尖抵在林以玖额间,低声念了一句祝颂,“道祖赐福,平安顺遂。”
祝颂念完,道明摊开手,掌心躺了一张符,“他给你祈的福,厘哥说,希望你能高中状元,还有天道酬勤、金石为开、熟能生巧、少安勿躁、健健康康、万事胜意、天天开心、恭喜发财。”
没了我喜欢你。
“胆小鬼。”林以玖心想。
“你要是明天来,这么长一串,我可能就忘了。”道明适时开了个小玩笑。
林以玖配合着笑了一下,笑意僵硬又发苦,他跪在蒲团上,檀香烟雾缠绕住他僵冷的身体,他垂眼看着手中的道符静默了许久,道明站在他身侧,闭眼无声念着经书。
良久,供桌上的檀香灰碎落,林以玖终于开口,“辛苦道明师父,我要点一盏祈福灯。”
道明睁开眼,毫无意外地点了点头,他拿出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摆在供桌上,二话不说便开始了仪式。
流程,林以玖都很熟悉,不需要道明引导,他自己就能完成这一套仪式。
结束时,道明说:“果然还是以玖厉害些,厘哥那小子,做起来晕晕乎乎的。”
说完,就把那一盏祈福灯放到了另一盏的旁边,两盏灯,靠在一起,烛火燃起,生生不息。
*
林以玖回到小院时,夜幕已然降临,院内只燃着一盏岌岌可危的油灯在勉力支撑着。
油灯由下而上照在林知岳的脸上,林以玖看清了他父亲隐于黑暗中的兴奋和得意。
林以玖站在林知岳不远处,黑夜将他猩红的双目隐去,暗哑的声音平静如常:“父亲,您赢了。”
他感受到林知岳睥睨的目光在他身上走了一圈,他抓着木盒一动不动,只听他的父亲用着犹如慈爱的语气对他说:“林以玖,只有林家,只有我,才是真的为你好。”
“你那点伤影响不了你,状元,我知道你做得到。”
林以玖垂目,掩去眼里翻涌的情绪,嗯了一声。
“林以玖,你交了三个朋友,一个给我写信,再一次背叛了你,一个弃你而去,头也不回,还剩一个,你道如何?”
林以玖抬眼看过去,幽森的双目定在他父亲扬起的嘴角的上,没说话。
“世道艰险,人心难测。”林知岳嗤笑一声:“最后这人,也不是不能相交,只是,不值得真心相交,你可明白?”
林以玖收回目光,掌心压在木盒的尖角上,痛感让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明白。只是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林知岳憋在心里那股不上不下的气终于顺了出来,他想他儿子说得对——他赢了。
离开前,林知岳说:“后日入京,虎头镖局的三队会护送你。”
林以玖无知无觉地回了房,在熄灭边缘挣扎了许久的油灯终于燃尽自己,激烈晃闪一下,灭了。
他把两个木盒摆在床榻的小桌上,拿过布巾慢慢擦干净木盒尖角上的血迹,然后走到最里面的书架,爬上木梯,从最高处抽出一个竹箱。
每一次抽竹箱,都会染上灰尘,他轻轻吹了一下,拂去箱子上的灰,爬下来时,余光瞟到第三层的书架上,书架角落放了一个小木盒,和小桌上的一模一样。
林以玖怔住,手指卷缩了一下,这位置太偏僻,如果不是他的竹箱放在这,那极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木盒。
他拿过木盒,连同竹箱一起抱在怀里,走回床榻的步伐有些急。
木盒抽开,是一盏莲花灯,和除夕夜那晚放的一模一样。
林以玖垂首沉默地看着那盏灯,良久,他抽出木盒里那一串冰糖葫芦,然后打开竹箱,竹箱里放着穆厘每一次走镖寄回来的所有信,他从里边抽出一封信。
只需要看第一个字,他就能背出来全部内容:
阿厘最喜欢的林同学,
我还有两天才能到林城,你肯定想不到我坐在哪给你写信,哈哈我在树上!
这边的树很高很粗,粗到在上面睡觉都不怕翻身掉下去,你可能会在书上见过,不过你肯定没有亲眼见过,等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来看吧?
你肯定会喜欢这边的风景,这边回春特别早,路上全是野花,漫山遍野,很适合貌美如花的你。
嘿嘿。
书呆子啊书呆子,我特想你。
亲爱的林同学,
我终于到岩州了,这边的城池和锦城很不一样,街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条,风吹起来的时候,特别壮观,我这种学渣写不出多壮观,只好等以后咱们一起来看啦,等你看过之后,记得写篇八百字的小论文啊。
你肯定写得很好,毕竟你是学霸嘛。
我男朋友是超级大学霸,还长得贼帅!
帅帅的男朋友啊,我每天都很想你,想亲亲你,嗯……当然还想那啥手动一下嘿嘿。
你等我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
林以玖面无表情地吃完一颗冰糖葫芦,读完一封信,他又抽出下一封,边吃边看。
他想,他在天凝地闭的初冬收获了一个可心可爱宛如春日阳光的男朋友,又在万物复苏的暖春弄丢了他。
昏黄的烛火下,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闪着亮光,一颗透明的水珠滴在糖衣上,顺着圆润的弧度划入掌心,水与血交汇坠下,床榻浸湿出一个小圆点。
一点一点,汇成一片。
【中秋快乐!!!】
【……团圆佳节发这一章纯粹是巧合(捂脸)】
【这一章掉红包~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给阿厘厘践行、安慰林同学~】
【因为v文才能抽奖红包,所以红包按评论一个个发~】
【总共三十个,虽然可能不会有三十条评论但是只要评论的都尽量发嘿嘿~】
【这一章不适合撒花哦~如果实在不知道说啥按个爪也ok啦~如果说撒花,阿厘和林同学会哭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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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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