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答案

若说柏清河一分钟前还言之凿凿地以为温言是在自谦,执棋下了两个来回后,他立马就发现了对方的真实水准。

……两位水平相当的臭棋篓子,竟然还真能下得有来有回!

但就这么干巴巴地下棋肯定不行,在柏二少爷的人生观念里,下棋绝对算不上能够探讨“风花雪月”中任何一环的事情——此举有违他喊人来过月夕夜的初衷。

于是柏清河落下一子后,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你明日有空吗?”

温言手下棋子杀得“血雨腥风”,眉头一挑,抽空示意对方“有何贵干,有屁快放”。

“今夜大雨,原先想在庙会捞一笔的商铺们没能赚到钱,说不定明日还会再开,”柏清河也不遮掩,上赶着和盘托出道,“去吧,我想和你一起去。”

“……真是抱歉,大概没空,”温言眼角一弯,重新低下头,仔细思考着下一步该将棋子放在哪儿,“你明天也应该有事才对。”

柏清河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到底为什么每次约都没空,就被后半句话给说得一愣:“我应该有什么事?”

温言落下一子:“见谭旭。”

朝堂之上,各门各派耳目众多,温言接了这个任务,自然也从年轻人那里得到了些最新消息,知道柏家明日会派人跟着巡检司一同捉拿谭旭,只不过派出的具体人选是谁,暂未可知。

于温言而言,大概一猜就能想明白,柏清河是最佳人选。

因为这是一个难得能在巡检司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倘若表现好、处理得当,得了赏识,还能参与后续审问的话,更无疑是一种积累经验,乃至结识人脉的好时机。

而柏家一家四口,柏夫人暂且不提,柏平昀作为大帅,已有无数功名傍身,柏青舟又无意于朝堂官位,只想安分守己地当这皇城里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那么便只剩下柏清河——这位要继承父亲衣钵的柏二少爷,如今最缺少的就是机会。

更何况,此次辛城困境,也是柏清河前去救人于水火之中。

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脑中只想着要将氛围掰回“正轨”的柏清河怎么也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聊起这种正事,却还是有些无奈地答了:“温言,我还是实在好奇,你到底在为谁卖命、真实身份又是什么……这消息的到手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有时候真令我觉得毛骨悚然……”

“没你想的那么神,”温言抬眼笑了笑,从棋盘上拿走了两颗黑子,避重就轻地略过了问题,“好猜罢了。”

真是个很好的安排。

温言心里想着,只是因为面对的是柏清河,他才难得生出些真情实感的歉意……可惜,他还是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

“温公子还是那般心思敏捷,”柏清河面上半分没有要事被挑破的尴尬,反而也跟着笑了,还摆出了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不过只要你想去庙会,我就是偷偷将这事推了也没关系,左右还有我爹能顶上,不重要。”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直接在向眼前人表明:我一定会优先考虑你。

温言自然听明白了其中意味,抬头望向柏清河的眼底,幽深,却坦率。

于是他只能像差点被灼伤般,狼狈地收回了视线,没接这个茬。

他想不明白。

柏清河表达得太过于轻而易举,反而勾起了他心中的疑虑。

或许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毕竟……他到底哪里值得了?

温言扪心自问,他自己都给不出答案。

那大概就是不值得的吧。

哦,他又在拒绝我了。

柏清河并不知道自己投出的这枚石子到底在温言心里撞出了多大的浪涛,却也从这瞬息之间读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伸手从棋盘中拈出了几枚被吃的白子。

“被拒绝”的认知却并没有对他造成半分颓废和打击,反而还让他隐隐生出股越挫越勇之势。

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心口不一。

别扭死了。

柏清河思忖半晌,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哎呀,我的‘秘密’这么轻易就被你挑破了,温言,你总得还我点什么,这才‘公平’吧?”柏清河装无赖的功力简直是炉火纯青,只见他抬手撩了下半干的发丝,随时随地捏着嗓子就能开演,“不如就拿温言你自己的秘密来换吧,我只对你的事儿感兴趣……就一个,我要得也不多,一个就够了。”

温言:“……”

哪有这样腆着脸空手套白狼的!

可一看到对面坐着的是柏清河,温言又不由得凭空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耐心,被他这段堪称胡言乱语的诡辩逻辑牵着鼻子走,也只是随他心意、一笑了之。

“好吧,”温言最终还是笑着应了,“让我想想。”

柏清河坐在对面“严阵以待”,心里默默决定无论等下对方嘴里编出什么假故事,他都能用花言巧语给接上话。

可真等对方一开口,他却倏地怔住了。

“我曾经……不,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那时候只会整日跟在一个老乞丐后头,就为了沿街乞讨两三粒米,或者捡些残羹剩饭吃,活得像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温言垂首拨弄着面前的棋子,努力试图装出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几次停顿,“……怎么样,柏二少爷,这个私人秘密够还吗?”

他就用这么寥寥几笔带过了自己人生最初始的七八年,同时却又矛盾的借着这个机会,不得章法地急于剖出自己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

但没关系,温言自嘲地想,反正对方已经不记得了……

“喔!这可真是巧了,”柏清河突然双掌一合,靠着这番动静,强行将沉溺在心声中的温言拉回了神,“哎呀,这皇城可真是小啊……我小时候就碰到过一个小乞丐。”

什么意思?

温言还没来得及震惊,柏清河嘴里的话就跟那被抡出火星子的转轮似的,叽里咕噜地往外冒了出来。

“我跟你说,我当时可是偷偷往茶水里下药放倒了师父,才得以悄悄溜出门的,出来后本来想着肯定要吃香喝辣,好好玩一通再回去,结果一摸口袋,兜里叮当响,买了串糖葫芦后便彻底两手空空了——不过我后来再偷溜出去时吸取了这个教训,也不亏——也就是这时候,我瞧见了包子铺旁边蹲着个小乞丐,啧啧,面黄肌瘦的……”

“我当时……说来惭愧,本来没想管的,可那包子铺老板下手太凶,完全就是在欺负人,我看那小乞丐骨瘦如柴的,怕他真被打出个好歹来,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所以最后还是跟了上去,那小乞丐后来闭着眼睛倒在了一棵树下,给我吓一跳……”

柏清河讲述起这段回忆的样子,简直是如数家珍,脸上甚至隐隐涌出些笑意。

“于是我立马把手中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芦递了过去,那小乞丐大概是真饿坏了,因为我头一次见到对着糖葫芦都能吃得狼吞虎咽的人……”柏清河瞧着眼前温言的神情,没忍住笑了两声,“只可惜,我没能问到他的名字……但我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乞丐没名字也挺正常的,而我再不走,回家晚了屁股就要被我爹打开花了——当然最后还是晚了一步,没能逃过这顿打……”

“我们约好,不,应该说是我单方面约好了,下次见面,我会带着肉包子去找他……可等过了几天,我好不容易又找着由头溜出门时,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但尚且年幼的柏清河不甘心,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甚至总觉得是对方违约,颇有些气愤地想要找对方要个说法。

“我找了好久,最终找到了那个老乞丐,我问他,那个总爱跟在你身后的小乞丐去哪里了,他说不知道,我不信,觉得他在骗我,就一遍又一遍地缠着他问……”

温言听着对方绘声绘色地描述,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想象中当时的情形。

尚且还是个小孩子的柏二少爷,打理得板正,虽然没有穿金戴银的喜好,身上衣着也没有那些繁杂的花纹,但想必光是布料便已价值不菲,却整日蹲在那臭气熏天的土坑里,缠在穿着破衣烂布的老乞丐耳边喋喋不休,这画面怎么想都不由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后来那老乞丐被我缠得烦了,急于摆脱我,就只好跟我说,那个小乞丐过不下去这种臭烘烘的生活了,早就跑了……大概,已经死了……”

“你骗人!”小柏清河气愤地站在老乞丐身边,大喊道,“他肯定没死!”

“呸,你爱信不信,”瘫在土坑里的老乞丐斜睨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不屑地哼声,“小少爷,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世道想要饿死一个像我们这样的畜生,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左右你也该放弃了……就当他已经饿死了吧。”

“……你!”

小柏清河脸蛋涨得通红,支吾半晌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最终也只是愤愤地一跺脚,转头跑了。

“温言,时隔经年,我终于得到了当年的答案,”柏清河直视着温言的目光,眉眼含笑,显得坦率又亲昵,像个足够温柔、足以诱人深入的漩涡,“可是这还不够,我仍旧好奇当年那个小乞丐到底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温言,你还能……再多给我几个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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