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良木

“……于是我又将那些爱得瑟显摆的‘好孩子’们给揍了一顿,所以我那阵子特别不受教书先生的待见,因为他觉得我不学无术,就是个脑中空无一物的武夫之流,用文邹邹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孺子不可教也,”柏清河手下动作不停,“哎,不过他倒也没说错,现在要是让我去吟诗作对,指不定一开口就得让那些个文人书生笑掉大牙了……我们家好像真只出了我哥一个读书人,还是个不考科举潜心求商的,啧,传统啊……”

温言接话道:“武夫能当成柏大帅那样,也是天下唯一绝无仅有了。”

“哎,你这话说的,我爹那臭老头要是听着肯定高兴坏了,”柏清河笑了一下,“所以为了让世人觉得虎父无犬子,我也得拼命去做出些丰功伟绩来才行。”

这倒也是。

说来惭愧,温言其实也跟这些世人一样,从见到柏清河的第一眼开始,就默认了对方一定会继承柏大帅的衣钵——至于柏清河本人有些什么想法,似乎还真没人问过。

“那你自己呢?”温言歪着脑袋向后靠,“怎么想的?”

“我吧,其实挺无所谓的,”柏清河偏头看了温言一眼,“这世上许多事情,做与不做于我而言区别都不算太大,例如我爹娘想让我在皇城内韬光养晦,长大了再去继承衣钵,好放他们去周游四海,那我就依着他们的心意去做呗,到时候万一也能混着个‘大帅’的名头当当,我也不吃亏嘛……”

“只要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例如让我去给别国公主当驸马什么的……毕竟我现在以及未来整颗心都恨不得挂你身上了,那我是肯定不能同意的,对吧?”

……这种事儿上还能打哈哈,饶是温言都不由得佩服起柏清河这油嘴滑舌的功力了。

柏清河手下动作不停,用铲子将土堆顶部拍实了几分,凸出来的部分不过是微微鼓起了一个几近平滑的弧面……若不是温言翻看过柏清河活到现在的生平档案,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人背地里有着什么副业了,完全能充当个帮人善后的熟练工。

“来歇会儿吧,”温言望着柏清河那顺着脖子淌下来的汗,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提溜起了始终被放在一旁的两碗馄饨,“一起吃点,你先前不是饿了?”

柏清河双手在衣摆处正反擦了擦,这才从温言手中接过一碗,就着汤舀了一大勺。

“差点都忘了……可惜,已经放凉了。”

“不过凉了味道也不错,”柏清河又吃了好几口,有些含混地问道,“原来好像没听你提起过,怎么突然爱吃馄饨了?”

“我对馄饨没什么偏好,是先生,”温言笑了一下,“先生生前最爱吃的,就是这一家的馄饨。”

柏清河闻言,手中动作顿时一僵,望着这馄饨的眼神宛如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般,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那我吃了这碗馄饨是不是不太好,这是不是该摆着去孝敬他老人家……”

温言看着柏清河那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样,面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过了半晌才回道:“放心吧,你要是不吃,他才会跳出来骂你是浪费粮食、暴殄天物。”

“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给喝下去的。”柏清河将碗举高了几分,语气虔诚得像是在遥敬天上神明。

温言有些无奈地敲了下对方的脑门。

“先生,我要告状,”柏清河立马挺直了脊背,一只手举过头顶,像个在堂上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的规矩学生,“你最心爱的学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暴打亲夫,请先生主持公道。”

“……”

温言有些无语地沉默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又伸腿朝着柏清河来了一下。

“……其情形愈演愈烈,我要告状,这是准备要谋杀亲夫!”

“柏二少爷莫不是失忆了,先前可是你自己说的,还没过门呢,算什么亲夫?”

“温公子此言差矣,”柏清河痛心疾首地揉了揉腿侧,幸好两人今日穿的衣服颜色都深,否则这会儿这块衣服应当已经被印上一个清晰的脚印了,“没过门难道不更应当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么?”

从温言听到这番话的表情来看,柏清河应当已经被他记在心里千百回,就怕骂得不够狠了。

“你们大户人家的少爷,事儿就是多,”温言懒散地翻了个白眼,”罢了,我温某人伺候不起还躲不……”

“别啊,我开玩笑的,”柏清河立马打断话头,以表忠心,“放心,以后你指东我不往西,我柏清河自荐请缨当黄盖还不行么?”

“……”

温言于是又笑了起来,实在是拿柏清河这个修炼成精的狗皮膏药没法子。

柏清河大概是真的饿了,竟然真像他先前随口胡诌的那般,将这馄饨连汤都给喝了个干净。

温言虽然没吃出那饿死鬼投胎般的架势,但也把馄饨给吃了个干净,早早将碗放在了一旁,仰头望着头顶正在西下的太阳。

“你之后……准备去哪儿?”柏清河见对方不说话,于是问道,“还回去吗?”

“回去”二字其实没挑明地点,说法含混,但两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回不去了,”温言摇摇头,没什么所谓地说道,“跑出来了,就没地方能回去了。”

“所以今日才会有人来巡检司……”

这么一说,柏清河瞬间豁然开朗,巡检司那帮蹲点的刺客果然都是冲着温言来的,只是他先前始终没能想到原因原来出在这里。

“嗯,他知道我一定会回去巡检司,将先生带出来,”温言点了下头,“这只是第一波动作快的,往后还会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以前的小乞丐温言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这条命在有朝一日竟会变得这般值钱。

“没事,来就来了,”柏清河无所畏惧地一耸肩,“就这些个虾兵蟹将,大不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温言有些好笑地斜睨了柏清河一眼:“这些人是冲我来的,怎么就成你去杀了?”

“冲你来的不就是冲我来的,有什么区别,”柏清河晃了晃手指,似乎对对方这个分家的行为有些不满,“再说了,你不是无处可去了么,干脆住到柏府来,同我住一块儿,多好。”

“……”

这话跳跃度太高,温言听得愣了会儿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柏清河刚才将话说得那么自然,原来是已经默认要让他往后一起在柏府,同吃同住了!

“你……”温言被惊得舌头有些打结,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不好,柏清河……你爹娘不会同意的。”

此时的温言俨然像个吵不过口舌之争便要拿出对方的父母长辈压一头的孩子,明明好像占理,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不好?虽说律法规定,闺阁女子尚未出嫁不可随意与男子相见,可你我都是男人,就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了吧。”柏清河不着痕迹地将这话题给绕到了个更歪的角度,成功扰乱了对方的思路。

“不,不是……”温言这下越发无从辩解,思绪几乎就要这样被柏清河这张嘴给带跑了。

“不是什么不是,”柏清河坐着凑近了几分,手上也跟着不太规矩了起来,指尖一绕,将温言耳畔的乱发撩至了耳后,“其实我那日从地牢出来后,想了许久,也算是想明白了不少事情……温言,你先前说你早就将答案告诉给我了,是不是指你这么些年来,都在给那个将你带出地牢的人当‘影子’?”

温言瞬间浑身一僵,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

“别紧张……因为他走出地牢时的身影,与你太像了,可我当时心乱如麻,直到后来才总算是将这两件事串联在了一起,”柏清河拉过温言的手,往手背上落了个几不可察的吻,“所以你曾经同我说怕死,其实是怕他,对么……可你现在跑出来了,是不怕了么?”

“不怕了,”温言回头望向老先生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声音轻得宛如耳语,“鸟择良木而栖,人亦如此……柏清河,从今往后,只要你需要,我会成为你最利的刀……”

“不,还记得我那一屋子的破铜烂铁么,温言,我不缺刀用,”柏清河伸手抚过温言的脸颊,“我柏清河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只缺一个能同我长相厮守的枕边人。”

“温言,看在我们两情相悦,我又追着你跑了那么多弯路的份上,你行行好,也该给我指条明路了……”

柏清河这人随性生长了二十年,大概是改不掉这喜欢在关键时候满嘴跑火车的破习惯了。

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将温言脑后的黑发吹得肆意散开,他却突然笑了,也朝着柏清河的方向靠了过去。

“好。”

在两人唇齿相触的前一秒,柏清河终于等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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