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愿在华北平原生活了二十四年,却很少感受到秋天的存在,很多时候国庆前是夏天,国庆后便是冬天,可谓一瞬入秋,一周入冬。
而今年恰好是个暖秋,十月底路边速生梧桐的叶子大多还是绿的,午后的阳光晒得池愿有些犯困,她慵懒地窝在沙发里刷着短视频,终究没能敌过困意进入梦乡。
梦里的海水和记忆里一样是灰蓝色的,滚滚席卷着海岸的礁石,裹挟出白色的泡沫,又随着波涛隐匿身形,阳光直射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绚丽灿烂又令人眩晕作呕。
六月的午后是个艳阳天,跨海大桥没有监控,桥上的车辆上演着速度与激情,桥下的车辆却一动不动,桥墩阻挡了骄阳的照晒,却阻挡不住海风的凉。
撕心裂肺的哭喊,模糊熟悉的场景,让池愿攥紧了手,梦中和现实的声音重叠起来错乱嘈杂,重复一边又一遍的调调欲将她剥离梦境,很熟悉的音乐应该是哪个电视剧的主题曲,梦中人稍作思考,便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嘶!啊~脚睡麻了。”池愿活动了一下身体,划走那个配着悲情背景音乐的短视频,忍不住碎碎念,“睡不踏实还越睡越冷,真是个糟糕。”
池愿一觉醒来便已是日薄西山,迷迷糊糊一天就过去了,当然算不上什么美妙的事情,心情不佳就该出去走走,兜兜风吃吃饭,一顿不行就两顿。
说走就走,换上自己最喜欢的奶白色羊毛大衣,带上口罩和钥匙,池愿有车是爸妈给买的,她有晕车的毛病,虽然开车不会晕但还是更喜欢两轮车出门。
她随手在小区门口扫了一辆共享电单车,准备去城西北的长乐湖玩,那附近有个新开的商场,沿湖边走一圈正好去吃饭,城区的主路上梧桐和银杏居多,黄灿灿的银杏叶子摇摇晃晃的从枝头飘落,给人一种叶落知秋的感觉。
池愿缓缓骑行在次外环的沥青马路上,车少人少安静不嘈杂,她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真是找了个好道儿,能轻松愉悦的闲逛才配称得上周末嘛。
秋日的风拂过面颊,惬意且微凉,不似冬日那般刺骨冷冽,夕阳映照在天边泛出橙黄色的光,路边停了一日的车,前挡风玻璃上,落满了黄灿灿的银杏叶子,自成一画。
城区里有条河,听老人们说,本来也就是个小沟渠,为了方便运输几代人慢慢挖出来的,前些年建设新城将沿河的厂子全部关停拆除,河道不再用来运输,而是修了沿河公园,中间修了几座跨河桥,让新老城区的连通方便起来。
桥上的人行道铺的是青灰色大理石板,护栏用的是汉白玉,夕阳照射下泛出橙色的光,那桥上站了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书包随意扔在脚边,扶着栏杆看着远方。
男生被暖黄的光所覆盖,头发微长有些凌乱,带着些文艺青年的味道,让人移不开眼睛,池愿骑行到他身后,想停车拍照记录下来,而她也这么做了。
池愿随手拍了一张,落日余晖下光线有些暗,就在她准备对焦调光时男孩动了。
看着镜头里人的动作,池愿忍不住皱眉,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没等她想明白,身体却先脑子一步作出反应,她下意识向那男生跑去。
“你别动!”
不,不可以。
池愿确信自己跑出了最快的速度,她无比埋怨那仿佛被安了八个机位的慢镜头腿,越是关键时候越不顶事儿!
池愿眼睁睁看着男孩翻过栏杆,她拼尽全力奔跑,也只是堪堪拽住了那男生宽大的校服袖管。
“刺啦!”是校服腋下接口处撕裂的声音,男孩没有系衣服拉链,这让他的一只胳膊从被拉住的袖子里脱离,毫无求生欲的人没有挣扎,因此男孩的另一只胳膊也很快失去衣袖的束缚。
短暂滞空停留未能改变他坠入河中的结果,搁影视剧里怎么也得半分钟的生死时刻,其实就发生在眨眼之间,甚至没能让池愿说句完整的话:“你抓住,别放......啊!”
许是没想到附近有人,向下坠落的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声音的源头。
那一眼让顾逾记了一辈子,沐浴着橙黄色的长发,慌张焦急的脸庞,那个没抓住自己懊恼跳脚的呆瓜,是他这辈子羁绊最多、牵扯最深的人。
那一眼让池愿记了一辈子,面黄枯瘦的男孩急速坠落,空洞的眼神又充斥着复杂的情愫,仿佛替主人诉说着绝望、愤怒、卑微、愧疚、解脱......仿佛让她看到了姐姐的脸。
“救命啊!有人跳河了!救命......”焦急无助的呐喊是顾逾溺水前最后听到的声音,直觉告诉他,他可能死不成了,下次得找个更偏远僻静的地方才行。
池愿知道自己不聪明,智商普通,情商也普通,老天爷关上她智慧大门,也忘了给她留窗,简单的头脑没能给她换来优越的四肢。
对池愿而言,一般情况下“人在前面跑,脑子后面追”是常有的事,但遇见大事儿情况就会发生变化,越是焦急万分、四肢发软,她的头脑就会更加清醒冷静、条理清晰。
因为靠近外环,这条街道上少有行人和车辆通过,万幸的是有外卖小哥恰巧经过路口,他等红绿灯时听见池愿的呼救察觉到这边的异常。
池愿不会水,她一边呼救,一边拨打120求救。
“你好,乐宁区医院急救中心。”
“刚刚有人从桥上跳河,就在......城北汇安大街跟火车道交叉附近的那个桥,一个男生从跨河的桥上跳下去了。”池愿是她第一次打120求救,她紧张的声音带着颤抖,但还能清楚的表述出事故地点和情况。
“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他刚跳下去,你们快点来。”
一个电话的功夫外卖小哥已经赶到,池愿眼尖的发现河岸边上有救生圈和绳索,外卖小哥没有犹豫脱掉外套拿过救生圈,边走边将绳索一端牢牢绑在身上,径直跳下河捞人。
而池愿则跑着将绳子另一端固定在河边的树干上,并将其紧紧抓在手中,待小哥抓住男生后,用力将二人拖拽上岸。
待二人安全上岸,池愿拨打110报警,小哥似是懂得些急救方法,在检查过口鼻没有异物后,将已经昏迷的男生摆弄成俯卧状,用膝盖顶住其腹部引导水流出,正确的急救措施为医护人员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是池愿第一次亲眼看到跳河自杀,河面水花泛起的涟漪和她想象无数次的画面重合,令她耳畔嗡鸣作响。
池愿原本是不怕水的,她不仅不怕还很喜欢,即使小时候差点被海浪卷走,哪怕像藕一样差点被栽池塘里出不来,她依然喜欢。
可美丽不代表无害,水那看起来如此柔软的东西,也可以残忍的带走爱她的姐姐,而她却毫无办法。
当记忆里鲜活的人儿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躺在岸边的时候,她终于畏惧了。
现在的池愿,她不敢走河边的浮桥,不敢趴任何水边的围栏,她不能再有意外发生,池母承受不了二次打击,年岁渐长的父母不能老无所依。
男生被送上救护车后,池愿本可一走了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上了救护车。
她安静的看医护人员抢救,如实回答警察的问话,警察很快弄清落水者的身份并联系其家属。
男孩没死只是呛进些水,因为昏迷状态欠佳,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当池愿透过房门的玻璃窗向里面看去时,人已经醒了正要闹着出院,被两个年轻小护士摁着,有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应该是说你得住院观察不能走之类的。
池愿敲门拧动把手,男孩认出来是她,没再继续挣扎。
池愿开口:“小朋友,医药费我给你垫了些,以后好好读书别再犯傻了,我这样的好心人不是次次都能碰到。”
顾逾没动也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池愿,眼神传递出来的信息仿佛在说池愿多管闲事,池愿心想:不愧是小孩,是非黑白都分不明白,得,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虽然不是我给你捞上来的,但好歹也是参与了,你欠着我半条命不说谢谢就算了,怎么还用眼神埋怨我呢?”顾逾自知理亏眼神闪躲,默不作声一副心虚的鹌鹑模样。
池愿看向屋里的两名警察:“警察同志我看这儿也没我啥事就先走了。”
“我们已经联系到他的老师和家长,你要不要等等,毕竟你给垫付了医药费。”
池愿连忙拒绝:“算了,也没多少钱就当发善心了,人不是我救上来的,我不能冒领功劳,而且被倒打一耙的事,我也不是没见过,确定人没事就行了。”
池愿看了眼顾逾问警察:“他一直没说话吗?”
年轻警察耸了耸肩膀摇头,告诉了池愿答案,这让池愿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救了个好看的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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