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 护城河边长廊
河边上高大的悬铃木列在道路两旁,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巍峨的鼓楼飞檐下,一群大爷大妈坐在朱漆色的长廊里,抓着瓜子听戏,那瓜子壳儿扑簌簌落了一地。
不远处六角石桌旁,两个老头正在对弈。穿堂风掠过,几片黄叶飘飘荡荡落到棋盘上。
周大爷“唰”地抖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摇,梗着脖子直瞅对面:“老夏,你快下子啊,犹豫啥呢?你这子再捻下去,棋盘都要被你磨出坑喽!”
“上回说好落子无悔,可别又耍赖皮。”
夏以宁吹胡子瞪眼,不服道:“谁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接着又狠狠剜了周大爷一眼,一只手捏着棋子,没好气道:“去,拜吱声,不要打扰老头子我的思绪,我马上就能赢你。”
“汪汪。”
一旁卧着假寐的萨摩耶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夏以宁的话。
“瞧见没,我家花生都说我能赢。”小老头思忖片刻,洋洋得意下好一子。
周大爷眯起眼睛,抬了抬老花镜,惊讶道:“哟,还真让你得手了。”
小老头嘿嘿一笑,捧起小茶壶抿了一口,悠然说道:“嗯,好茶。”
周大爷“啪”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老神在在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胸有成竹道:“看我力挽狂澜,瞧瞧,这下你没辙了吧。”
夏以宁一看优势不在,枯瘦的手指直哆嗦,急道:“你个老头子居然耍炸,这明明是我要下的地。”
小老头气急败坏,把棋子往棋篓里一泼,玩赖道:“不下了不下了,今儿这棋盘是斜的,影响老头子发挥。”
“嘿,夏老头,你个臭棋篓子,又耍赖。”周大爷哼唧两声,一把按住要溜的老伙计,翻旧账道:“上回说光线刺眼,上上回怪麻雀吵,今儿连棋盘都能背锅?”
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你瞅瞅,这是第几回了,老夏第三十九次耍赖——”
“爷爷!”
话音未落,清亮的喊声脆生生打断两人的吵闹,只见个穿校服的男生骑着浅棕色的小电驴,风风火火从鼓楼拐角窜出来,衣摆被风吹得鼓鼓的,像扬起的帆。
时遇老远就看见他家爷爷坐在棋桌旁,一脸的不服气。
夏以宁看见自家乖孙过来,转眼间喜笑颜开,也不生气了,朝时遇挥挥手,“来来来,小石头,爷爷在这呢。”
“汪!汪汪!”
原本趴在石凳下打盹的花生一个激灵弹起来,雪白的尾巴摇成了螺旋桨,撒欢儿地冲向小主人。
时遇停下车,抱住向他奔赴而来的白色小狗:“哎呀呀,这是谁家的乖宝宝,快来让爸爸抱抱。
他笑着蹲下来,双手捧住狗狗的脸揉了揉,并在湿漉漉的鼻尖上亲了一口,“mua~(^з^)-☆”
“汪。”花生昂起脑袋,在时遇怀里蹲下,身后的尾巴摇到飞起。
“小石头放学啦。”周大爷合上折扇,笑眯眯地跟时遇打招呼。
时遇乖乖点头,礼貌回应:“周爷爷好!”
“赶紧带你爷爷回家。”周大爷用扇子隔空虚点夏以宁,嫌弃道:“这臭棋篓子再赖下去,我一壶上好的绿杨春都要被他气成高沫了!”
“某些人呐——”夏以宁得意地掸掸衣襟,故意拉长声调:“就是酸我有乖孙接!”
老周同志翻了个白眼,转身研究棋谱去了,不理这讨厌的老头。
夏老头心里门儿清,周大爷哪会真跟他置气。他这爱耍赖悔棋的毛病,几十年了也改不掉。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下棋都规规矩矩的,那还有什么意思?人生不就是这样才热闹嘛!
他笑嘻嘻地凑过去,赔罪道:“老周别生气了,过两天陪你去钓鱼咋样?”
周大爷当然没那么大气性,好哄得很:“行啊,记得带好钓鱼工具。”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还有去年你输给我的那盒蚯蚓饵!”
“成成成!”夏老头利索地跨上电动车后座,冲老友挤眼睛,“明儿给你带五香茶干,保管比蚯蚓香!”
“快走吧你。”周大爷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中的折扇。
时遇失笑,老夏同志那臭棋篓子的水平,整条街都心知肚明,偏生老头儿总觉得自己是棋坛大师转世。这么多年来,也就周大爷愿意耐着性子陪他玩两把,虽然通常撑不过半小时就开始嚷嚷着要掀棋盘。
“上来,花生,咱们回家。”时遇踩了踩小电驴的踏板。
雪白的萨摩耶竖起耳朵,"汪"地应了一声,后腿一蹬,轻盈地跃上踏板,听话蹲好。
“爷爷,坐好了没?”时遇扭头,身后的老顽童聚精会神摆弄手机,也不知在跟谁发消息。
“坐好了坐好了,出发出发!”小老头摆摆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抓住时遇的书包带。
“爷爷,您是不是又玩赖皮了?”时遇迎着风大声问道。
夏以宁忙着点手机里的东西,闻言头也不抬:“这叫战术!等你活到爷爷这个岁数就懂了——”
“老头子我跟老周下棋要七分演技三分赖,钓鱼要九分耐心一分吹,你们小孩子怎么会懂我们老年人的快乐?”老爷子乐呵呵地晃着脚。
时遇:“……”好好好,终究是我太年轻了。
……
平安街 居民楼
时遇的家有一个大院子,入门有一方青砖围砌的花圃,接着是座白墙灰瓦的两层小楼,二楼上面有一块雕花木栏的天台,底层是宽敞的大厅堂,两侧由木质楼梯隔开,这原是夏以宁父母留下的老宅。
“爷爷,有人租咱家的房子吗?”时遇将小车停在院子里,发现一楼的厨房亮着灯。
“对啊,刚刚路上忘记跟你说了。”小老头挠挠头发,笑得眼角皱纹都变得更深了。
“咋啦,谁租咱家的房子让你这么高兴。”
“是我的一个学生。”
“哟,您还有学生呐?”
“那当然,这孩子可是我的得意门生。”
时遇只知道夏以宁退休前是平城大学的教授,具体带过多少学生,老爷子总爱神秘兮兮地说“桃李满天下”。这会见他眉飞色舞地显摆,时遇很给面子地鼓鼓掌。
这时,里面的人许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开了门。
出来的是一个女人,长相温婉,五官精致,穿着一袭青色长裙,举手投足间透着江南女子的含蓄柔情。
禇卿黎看见院子里祖孙俩,未语先带了三分笑意,“夏老师,您回来了,这是时遇吧。”
“你还记得我吗?”她温声对时遇说。
听到这句话,有些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时遇连连点头,有些拘谨,他是第一次与褚卿黎见面:“记得记得,我小时候打过您的电话,还是一个小哥哥接的。”
夏老头瞧着自家孙子难得局促的模样,不由感到好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乐呵道:“害羞什么,这是我学生——禇卿黎,你喊褚姨就行。”
时遇被老头子这么一吓,也不紧张了,他眨巴着眼睛,绽开个灿烂的笑容,“褚姨好,您长得真好看,和我想象的一样。”
禇卿黎听见时遇对她的夸奖,掩唇轻笑,柔声问道:“小遇,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可以可以。”时遇小鸡琢米似地点头。
“小遇真是又乖又懂事,比起我家那个冷冰冰的臭小子,褚姨还是更喜欢你一点。”
禇卿黎拉起时遇的手,招呼着祖孙俩:“快,我已经在准备晚饭了,今晚来尝尝褚姨的手艺。”
原来,褚姨还有一个儿子啊,话说,褚姨长得有些眼熟呢。
时遇牵着花生,跟在禇卿黎和夏以宁后面进客厅。
正埋头寻思呢,一个不慎,“碰”的一声撞上人。
“啊,嘶,爷爷,对不起。”时遇以为撞上的人是夏以宁,捂着额头,也没看清楚是谁就开始道歉。
时遇的身子往后仰,一双修长的手覆上他的胳膊,将时遇整个人掰正,接着,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心点。”
时遇一惊,抬头一看: “卧靠,褚桉?你怎么在这?”
禇卿黎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身来,目光在两个孩子之间转了转:“咦,你俩认识啊?”
时遇摸了摸鼻子,点点头道:“嗯,褚同学是我的同桌。”
沙发上的夏老头抖了下报纸,老花镜滑到鼻尖,笑道:“这可真是缘分呐。”
时遇盯着褚桉,心里想着:你就是褚姨那个冷冰冰的儿子啊,难怪看褚姨那么眼熟。
褚桉的长相随了母亲,尤其是那双如墨描就的眉眼,与褚卿黎如出一辙。但两人又不太一样,禇卿黎爱笑,气质柔和娴雅,似三春湖水。而褚桉清冷阴郁,眉目间充斥着一股淡漠感。
时遇向褚桉道了声谢,把书包搁在沙发上,转头想找花生,却发现自家那只没出息的狗子围在褚桉身边。
白色的萨摩耶欢快地摇着尾巴,一个劲儿地蹭褚桉的裤腿,在少年的身边转悠,嘴边扬着笑,发出喜悦的“呜呜~”声。
它在对新来的人类表达友好。
褚桉顺势蹲下去,犹豫了一下,骨节修长的手才揉了揉萨摩耶白白的毛发,一人一狗,看起来分外和谐。
“汪。”花生咧出个标准的萨摩耶微笑,优雅抬爪,去扒拉褚桉。
褚桉虽然不解,但照做,他轻轻握住花生的爪子,嗓音温和:“你好。”
“汪呜~”得到回应,花生蹦蹦跳跳地,毛茸茸的尾巴像个风车似的旋转,大大的脑袋往褚桉怀里拱,活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后边的时遇感觉自己被背刺了。
合着你还是个颜控,你主人我长得不好看吗?
唉,孩子长大了,心不在老父亲这里,开始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时遇黯然神伤,瞅见花生去舔褚桉的手心,气得跺跺脚。
哼,臭花生。
你不爱爸爸了吗?!
“哎呀,家里没得酱油了。”禇卿黎从厨房出来,手上拎着空酱油瓶。
夏以宁放下正在看的报纸,朝时遇招招手:“小石头,你去买酱油,顺便带着褚桉熟悉一下街道,剩下的钱你俩买点好吃的。”
“还有还有,再买点老鹅回来。”
褚桉蹙眉,有些不大情愿,一个“不”字刚要脱口而出,褚卿黎一个眼神,褚桉瞬间噤声。
“走吧,褚同学。”时遇憋笑晃了晃手中零钱,花生叼着牵引绳在门口转圈等他们,“咱去打酱油。”
注:拜吱声,方言,不要说话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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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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