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总有参差。
顾呈在同房病人充满同情又满怀沧桑的眼神里,一脚踹醒了在陪床专用折叠椅上睡得呼噜声震天响的窦衷。这厮上半夜玩手机,骂骂咧咧和人开黑,下半夜陪他上了次厕所,倒头就睡。他是睡爽了,顾呈和隔壁床的病友就遭了殃。也就这位大哥是体面人,不跟孩子一般计较。但凡遇上个暴躁的,那不得三两脚给踹出去?
“干,干什么?”窦衷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不在状态。
“椅子收起来,医生查房。”顾呈咬牙切齿。
“哦,好的好的。”窦衷干活挺利索,从小就被她妈张女士使唤,对此相当习惯,“呈儿,你一大早的这么暴躁,是不是想去厕所?我扶你?”
顾呈只想翻白眼。隔壁床的大哥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场。窦衷左右看看,只觉得莫名其妙。一大早的这都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留观一切正常。开完医嘱,杨云办好手续,开车带两人回家。
“手机和背包下午可以去派出所认领,或者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去?”
“睡完午觉去。”年轻人大多是“没手机会死”星人,顾呈虽然还没到这个程度,但总需要刷刷手机水水群适当消遣一下。
“那成,我已经跟你张阿姨打好招呼,中午去小衷家吃饭,晚上你哥就回来了。”
What?!顾呈和窦衷面面相觑:不是吧?!
要说对顾征的畏惧,窦衷几乎是刻在骨子里。倒不是怕挨揍,毕竟顾征文质彬彬,向来以理服人。窦衷就怕这样的,因为他最烦讲理。小时候和顾呈一起调皮捣蛋,张女士的鸡毛掸子大笤帚他一律不服,就服顾呈他哥的嘴皮子。你要不认,他能以小时为单位讲到你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累了,认吧,什么倔强不屈,甘愿放弃。
“征哥,我错了”这五个字窦衷已经说腻了。
大家都纳闷怎么顾呈就不爱说话,他太能理解了。任谁家有个爱占据制高点上政治课的哥哥,当弟弟的也只能充充锯嘴的葫芦。讲不过,只能闭嘴。这憋屈,窦衷懂!
“唉,还想过来陪你住两天,怎么征哥就回来了。”顾呈整理着书桌上一夜未见格外想念的学习资料,而窦衷丝毫不见外地熊扑到顾呈的床上开始哀嚎。
顾呈想得更深一些。刚放暑假他哥就让他过去玩,可一来他要备战刷题,二来觉得自己对京大的感情过于复杂,暂时不想面对,就推了。估计他哥品出什么味道,趁此机会干脆杀回来敲打他?突然感觉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
这种沉痛的心情,在看到他的手机碎成渣,背包基本看不出原色的时候达到顶峰。瞧他这一趟的收获:好不容易从手机里取出的电话卡一枚,被水泡发过的草稿本(错题集)一本,以及笔帽开裂的签字笔一支。包里的运动水壶同样碎成渣。
宋玉就幸运的多,除了背包上满是各种鞋印划痕及血迹,包里的东西一样不缺,她辛辛苦苦一星期整理的复习笔记可算是保住了。
陈欣荣预感背包落在车里状况不会太好,随身带了个无纺布袋子,果然派上用场。背包直接进了垃圾桶,其他物品一袋拎走。
“护送”宋玉取完东西,陈欣荣又急匆匆带着毕翎去上课,简直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这让宋玉似乎看到了曾经鸡娃的自己。天色尚早,她在小区附近逛了逛,重新买了个轻便的运动背包,又买了两条夏款轻薄长裤。衣柜那些厚实的牛仔还是等入秋再上身吧。
顾征拎着大包小包进家门时,顾呈正窝在房间捣鼓他的新手机。
窦衷自从得知大魔王要回来,彻底抛弃他兄弟,躲回自己家。顾征放下行李洗了把脸,问他那闷葫芦弟弟:“呈呈,小衷呢?”
她妈说小衷在家陪他弟弟,人呢?怎么他的小可怜弟弟一个人在家?忒惨了!
顾呈转头,叫了声哥,才出卖朋友:“他回家了。”
顾征抬手就要撸弟弟,转念又放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医生怎么说?”
顾呈放下手机,晃了晃脑袋,“一点点晕,”顿了顿又补道:“医生说多休息,喝粥或者吃面条。”
顾征终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弟弟的颊肉,“知道你不喜欢吃面条,那晚上煮粥?”
“好。”顾呈皱了皱眉,“哥,我都大了。”
“大了也是我弟弟,现在不是天天缠着哥哥要吃要喝要抱抱的时候了?”顾征逗完弟弟,又手欠地捏了捏顾呈的后颈,见好就收,抬脚就溜。顾呈无语。
哪个孩子成长中没点黑历史啊?偏偏他哥总提总提,生怕忘了。以前吧,跟个教导主任似的。上了大学,有事没事往鼻梁上架一副装B的金丝眼镜,越发像个大反派,斯文败类那种。等毕业参加工作,白大褂一穿,会不会是变态医生?不敢想。顾呈赶紧收回发散的思维,重新关注他的新手机:还有哪些APP要下载来着?
顾征站在阳台上,掏出手机打电话,“张阿姨吗?我顾征。小衷在家吗?”
“是,我刚到家,我妈说这两天都是麻烦您给顾呈做饭,晚上我给他做。您让小衷待会过来吃晚饭,我带了他爱吃的烤鸭。”
“好,张阿姨您忙,拜拜。”
收起电话,顾征一头扎进厨房。而对面楼的张阿姨放下电话就开始乐:顾征一回来,他家毛猴子可算有人收拾了。
“小衷,小衷,你征哥喊你过去吃晚饭。说带了烤鸭,赶紧地!”
窦衷正躲在房间开黑,听到张女士的吆喝,手一抖,直接狗带,差点被队友骂出翔。但张女士和顾征,他哪个都惹不起,唉!食物链底层的辛酸。
毕翎吭哧吭哧赶作业,宋玉也吭哧吭哧拿出高一课本,先大体过一遍,再佐着老师给的密卷可劲儿刷。陈欣荣作为后勤大队长,看着孩子们都认真学习,做饭都更有干劲了。
偶尔毕翎实在啃不下来,找队友寻求支援,结果队友们做的还没她快。闺蜜崔予橙更是一反常态阴阳怪气:“你是不是凡?暑假开始才几天啊,谁做到30多页?特意来炫耀是不是?友尽!”
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忍痛问表姐。宋玉要求三句不重样的彩虹屁才换一次讲题,简单直白的不要,至少得用上一种修辞手法或者引用名人名言。
最开始,毕翎觉得太过羞耻,怎么会有她表姐这样的人,让人当面吹彩虹屁,好意思嘛!但脸皮经过几轮锤炼之后,她就习惯了。一星期下来,毕翎甚至觉得自己的文学造诣都提高了不少。这可是用自己的毕生所学换来的啊,说多都是泪。
外公刚开始觉得宋玉这孩子不直爽:妹妹学习上有不会的,当姐姐的教一教有什么问题,偏要捉弄人。后来品出点味道,也不再参与她们姐妹斗法。看着还挺乐呵。真香!
陈欣荣早早有过经验教训,如今已修炼成精,更是乐见其成。转头就给姐妹俩一人买了双鞋,奖励她们最近都有乖乖用功学习。得到梦寐以求新款小白鞋的毕翎心花怒放,彩虹屁吹得越发信手拈来。
大暑将至,先是外公跟老伙计们一起去了乡下避暑钓鱼,接着毕文华安排上了假期,预备到夏季气温不超过三十度的某小城过一过慢生活。
宋玉的手肘结的痂已经顺利脱落,新皮颜色白中带粉,与其他位置存在色差,但假以时日,经过色素沉淀,就会浑然一体,别无二致。
旅游就要有旅游的样子,宋玉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往背包一塞,再带上手机耳机充电线,轻装上阵。毕翎的行李就多了,各种汉服公主裙,装了一个大箱子,打算玩换装游戏,拍美美的照片,秀翻朋友圈。
宋玉对旅游没有特别大的念想,一怕人多,二怕麻烦。不过,小城的天气实在是清爽的不得了,从火炉逃到这里,跟进了世外桃源一样,哪怕什么都不做,这宜人的气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为此,她勤勤恳恳当着工具人,帮毕翎取景,拍照,偶尔还参与造型设计。当然,免不了也要加入到各种组合的合影中去,再发给外公炫耀。无事,大家开心就好。
慢生活旅游,要的就是那股慵懒劲儿。这不,除了宋玉,大家伙早上都是一觉九点起。这个点她已经刷了一小时听力口语练习外加一小时名篇背诵。要不是出门在外不方便,她铁定再给自己来一个运动套餐。年轻的身体就是好,新陈代谢旺盛,体力也属上乘,跳绳一千起步轻轻松松,而不是年过四十,跳三五百个就气喘如牛。
如今,她已经很适应这个身份,连同名字。
窦衷觉得自己就像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每天不用征哥召唤,他就被张女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张女士的原话是这样的:你想不想上大学?想不想跟呈呈一起上大学?想的话就快点去!要不是顾征拉拔你,就你那点微末本事,能和呈呈一起考进二中?金大腿都不晓得抱,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棒槌?!
生棒槌什么的,张女士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真的惹不起!
顾征其实也不想拉拔这根棒槌,心累!可自然界就是这么奇怪,一物降一物。他的闷葫芦弟弟年纪越大越难逗,自从他离开家,弟弟的心思也越发难懂。搁别人身上发发脾气打打球也就过了,但他弟弟不,非得自己跟自己较劲。反而是张阿姨家那个无风也起三尺浪成日里上蹿下跳尽出幺蛾子的棒槌,居然比他更能触发顾呈的情绪值。
男孩子怎么能没有朋友?作为顾呈硕果仅存的发小,窦衷只能辛苦一点,带着全村人的希望,负重前行。
又被客串补习老师的征哥练了一整天,命苦窦衷见缝插针在顾征买菜做饭或者午休的空档缠着顾呈哭诉了五六回之后,新的一天终于在灵魂出窍前结束。窦衷背着书包几乎以凌空飞渡之势离开,脸上浮现着九死一生般的庆幸。
一星期居然干完了两科暑假作业,他真是个天才!
顾呈和顾征一起收拾掉碗筷,洗完手刚掉头准备去卧室,就被他哥一把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我明天一早回学校。陪你去买几件衣服?”
顾呈想到卧室里被他哥塞得满满当当的奇装异服,揉了揉脖颈,“不用。”
“真不跟我去京都散散心?”
“不去,有集训。”
顾征无奈,撸了撸顾呈那头已经明显不符合高中生限定发长的呆毛,“喜欢物理?”
“嗯。”
“也行,以后说不定能做个物理老师。”他们家一连几代人祖传职业,却从他这里分了叉,或许要靠呈呈继续发扬光大?
顾呈呆了呆,不由得想起了时不时被一群公式定律都记不熟的二愣子气出家乡话的物理组方老师:横纹T恤老头裤,额顶发亮光秃秃。
顾征就眼见顾呈的面色尤其精彩。
“怎么都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学习之余,也应该有点消遣和调剂。”
顾呈正想点头,说他每天都有水群,就听得他哥画风陡转,“谈恋爱也是不错的选择,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哥!”
看着推了自己一把后夺路而逃的弟弟,顾征撑着下巴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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