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顺刚到单位报到，李静就传来消息，丁阿婆去世了。秦宋玉找医院批假及交接工作耽误了一天，和丁顺一前一后赶回花山大队。
如今的花山大队跟她当年在这里下乡的时候有了很大的改变，并不是多了什么房屋建筑，也没有修桥铺路，她说的是人的精神面貌。似乎每个人都有无穷的动力，浑身充满着“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去撬太阳”般的强大自信。
丁阿婆的葬礼有乡亲们帮忙，等丁顺回来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安置妥当，秦宋玉看到的就是一切有条不紊，即将出殡的场面。
作为过过明路的干亲，秦宋玉的出现并没有给人太多议论的空间。毕竟，她已经三十出头，在很多人十六岁就成亲的老人眼里，她已经是能当奶奶的年纪。
丁阿婆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孙子出息了，却这么悄无声息地逝去，许多人都为她感到可惜。李静陪着秦宋玉一起送葬，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如今丧事都是简办，第二日谢了乡亲，秦宋玉第三日就往回赶。丁顺还有许多家事要处理，一时半会回不了省城。也幸好如今正是暑假，他的时间挺充裕。大概这就是当老师的最大好处？
李静送她去坐车的时候，跟她讲起了村里的其他知青。
周吕带着老婆孩子回了城。这个五朵金花的家庭曾经接受过一无所有的他，让他在最彷徨的时候有了重新生活的底气。失去的亲人无法回来，他却重新拿回了自己家的房子。如今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做着小生意，争取给孩子创造更好的学习和生活条件。
陈征跟许多负心汉一样，虽然高考没考出去，但回城政策一出来，立即抛妻弃子跑了。许多人都觉得当年接纳他的铁娘子吃了亏，养了个白眼狼，真该打断他的腿，看他往哪跑。
可当事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不就是白睡了身娇肉贵的城里人几年，还白得了几个继承香火的仔吗？哪里亏了？分明是赚了好吗！
不愧是铁娘子！
小庄大概是最稳的一个了。当年高考他就没动，回城依然没动。他倒是很实在，“我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回城一穷二白，还是要从头开始，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不如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和咱家的地，只要肯干，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李静说，因为他坚定的立场和相对较高的文化水平，大队里通过了对他的考察，准备吸纳他作为大队干部候选人呢！
回到省城的秦宋玉，工作更忙了。她虽然离开了不到一星期，却错过了一个重大消息：妇产科即将迎来重大改组。
她回来的时候，科室乃至整个医院都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想和小九九。连张梅都在百忙之中凑过来问她，“你们科室要独占一栋楼，是真的吗？”
秦宋玉一头黑线，“你这哪来的消息，忒不靠谱。”
张梅顿时傻眼，“很多人都这么说呢！咱们不是新修了一栋楼？急诊科占了门诊一楼那么大块一盘，各科诊室都要挤爆了。把你们科室搬走，不就松快了？”
谁这么高屋建瓴啊，高低该给个院领导干干！问题是，新建那栋的是住院部好嘛！跟门诊有啥关系。秦宋玉回忆起自己印象中的医院布局，了不起将挤在门诊大楼的一些检查检验的科室往后面挪。
哪怕有天大的事，该干的活儿一件都不能少。随着经济的发展，积极面对病情来医院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病房从四人间变成六人间，连走廊上都是患者和家属。如果真给妇产科一栋楼，也挺好。当然，若能顺道改善一下住宿条件，那就更好了。医院接连进人，她早就恢复到两人间的待遇，有那么点“由奢入简难”的意思。
当然，也就她一把年纪还在挤集体宿舍，结了婚的职工都分房单住去了。她大概是一辈子住宿舍的命吧。其实，这样也挺不好意思的，说不准也有人盼她早日结婚搬出去，好享受单人单住的畅快呢！
秦宋玉到值班的时候还在想入非非，也实在是对如今的住宿条件有些怨念。医院给的两人间并不是酒店那种分开摆两张床的双标间，而是学校宿舍那种上下铺。不然，能摆下两张床的空间，都换成上下床，不就可以住四个人了？
如今住房多紧张啊，许多居民家里的住宿条件还不如职工宿舍呢，跟兄弟姐妹挤一张床甚至打地铺的不要太多！至少职工宿舍能保证一人一个床位。
两人间有些挤，安置了上下床之后，位置就不大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无其他家具。反正各自的衣服都不多，当季的叠起来放枕头边或者拿衣架挂在床尾，不应季的装在行李袋里塞床底下。这样的条件，也只是个纯睡觉的地方，诗与远方，都要屈从于眼前的苟且。
哪怕众说纷纭，院方表现依旧稳健，等万事俱备，才公布妇产科即将分科的规划案。交班的人也不着急往家赶了，都挤到宣传栏前看热闹。
妇产科分成妇科和产科，病房就设在新建的住院大楼，床位充足，设备齐全，还配备了医护的值班室，关键是有床！这是大多数基层医护人员比较关注的点。至于其他的诸如科室拆分之后是不是有人晋升之类的，那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反正依然是干同样的活，在谁手下不是干？
妇产科内部也是各种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科室人员调配分组，重新调整岗位和排班等等，方主任忙得焦头烂额。她依然是最大的头，统管着妇科和产科，下面的人员构架都要重新理一理。提拔哪些，安抚哪些，哎呦，全都是事儿。
秦宋玉也并没有想当护士长的意思，毕竟手下领着一群姑娘，要管的事情太多，那得是多少只鸭子！她也担心会跟张梅一样幻听。不过，方主任说升护士长之后她就能住单人宿舍。这个可以有！
妇科和产科也是各有利弊。产科干系重大，新生儿也不听你讲道理，想哭就哭。妇科自欺欺人的多，生怕多说几句就暴露了什么，虽然的确会暴露什么。可人不能讳疾忌医掩耳盗铃啊！人都到了医院，总该坦诚些。反正到哪个科也不是她说了算，想这些也是白想。
方主任大手一挥，她就到了妇科。可能产科更需要有生育经验的护士长？可以可以。
只要部署得当，搬迁的速度可以很快。一个周末过去，大家就换了新环境。看着宽敞的病房走廊，护士小姐姐们的心情都格外舒畅呢！
张梅来给她道喜：“恭喜你升职加薪，以后姐们儿靠你罩了。”
秦宋玉上下打量她，“怎么着？怀上了？”
“怀上了也不归你管啊，怀不上的才要你罩。”张梅结婚好几年，一直没怀孕。她对外说是工作繁忙，以宋护士为榜样先拼事业，其实已经顺其自然两年。她跟丈夫想检查一下，又怕人多嘴杂。这不，要请秦宋玉出马走走人情，单独安排个空档。
秦宋玉点头。她在科室人缘相当不错，不知道给科里的医生护士们卖过多少人情，偶尔用一回可以增进感情，也就是在休息时间帮个忙的事，问题不大。
从没觉得自己很擅长交际的秦宋玉，在医院居然建立了庞大的社交网。
起因便是她积极值班，结交了科室里绝大多数护士小姐姐。之后便有其他科室的人搭线过来，拜托她巡查的时候关照些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谁家还没个怀孕生产的亲戚朋友了？这么一铺开，不得了，这家看病要加号，托人呗；那家住院要加床，托人呗。对，秦宋玉就是那个“人”。谁让她认识的人多呢！托人已经是常态，适应适应就好。
有秦宋玉搭桥，张梅和丈夫检查的很快，结果也如她所料，夫妻俩一切正常。他们如何喜如何忧就不在她罩的范围了。
升职之后，忙碌加倍。护士长负有管理职责，院里许多决议的执行都跟代表基层护士根本利益的护士长息息相关，科室传达会议精神的时候她也得去开会。各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拿出来讲，总有各种新鲜的奇葩贡献不一样的案例，归结到一起，无非是：加强一次性医疗用品的保管，杜绝浪费；加强对医疗器械的消毒保养的检查，确保医疗安全；加大对病区的巡查和监管力度，避免患者偷跑及逃单。这些都是日日提月月提年年提的。
这回开会又有新情况，一名产妇将婴儿遗弃在医院女厕所之后偷偷离开。一旦有人开这个头，以后会层出不穷。院方虽然没有杜绝的办法，但总要有解决问题的方案。
许多社会问题会在医院这个生死一线的地方得到最大程度的呈现。秦宋玉工作的这几年，见过无数冷漠的人心，也见过患难下的真情。无论是哪种，她都高兴不起来。前者选择轻装上阵，后者选择负重前行。前者得□□的轻松，后者得良心的安宁。可他们失去的呢？
医院只是给你一个用一样东西换取另一样东西的机会，而有的人连这最后的机会都没有。妇科的生离死别并不多见，许多人根本没来医院，有的人来了，检查了，又走了。最开始护士们还会讨论几句，见得多了便觉无趣，嗯，是成熟了。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解决负面情绪的方法。没心没肺的跟人同仇敌忾吐槽几句就差不多了，有的人必须要吃吃喝喝才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好。秦宋玉不同，她除了吃吃喝喝，还要去旧货市场干体力活。
对了，机械般地挥洒汗水大概也是一种解压的方式？她怎么把运动这项神技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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