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却吹不散宋余心底那片冰冷的迷雾。她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顶端那个鲜红的“97”。年级第一,毫无悬念。周围是同学压低音量的惊叹和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但她只觉得吵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剧。
抑郁症的诊断书被她锁在床头柜最深处,可那种熟悉的、粘稠的无力感,却无孔不入地渗透着她的日常。情绪像断了线的风筝,时而麻木,时而剧烈下坠。她厌恶这种失控。对宋余而言,失去对自我的掌控,是比考试失利更难以忍受的失败。
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教室墙壁上张贴的花名册。那些名字对她而言,大多只是一个符号。但今天,她在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筛选。她需要的不是朋友,不是慰藉,而是一把“手术刀”——一把足够锋利、足够精准,能帮她切除内心敏感、依赖、高共情这些“病灶”的工具。
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秋里然”三个字上。
艺术特长生,以一张惊艳全校的入学素描和阳光到有些扎眼的笑容闻名。宋余的大脑像一部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开始调取关于他的一切数据碎片:篮球场上进球后会毫不掩饰地大笑,被老师批评时会瞬间垮下脸,据说曾因为室友不小心弄脏他的画具而当场大发雷霆。
阳光,纯粹,情绪极不稳定,对不符合他唯美世界观的事物缺乏耐心……尤其是,她曾无意间听人议论,秋里然提起某个因抑郁休学的学长时,用了一句“就是矫情,想太多”。
“反应模式:简单、直接、缺乏共情。情绪波动大,易产生剧烈情感输出。符合‘手术刀’基础参数。”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宋余脑海中响起。就是他了。
锁定目标后,宋余开始了精密如仪器般的“诱导共鸣”。她计算过,每周二、四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秋里然会从画室穿过连接教学楼与艺术楼的那条种满银杏树的小路,去篮球场。
于是,下一个周四,宋余“恰好”抱着一摞刚批改完的班级作业,在那条路的拐角,与抱着篮球风风火火跑来的秋里然撞了个满怀。纸张雪片般飞落。
“对不起!对不起!”秋里然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她捡拾。
宋余蹲下身,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眼,用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混合着一丝疲惫与脆弱的神情看向他。她知道这个角度的光线能最大限度地软化她过于冷静的面部线条。“没关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飘忽,“是我没看路。”
她伸手去接他递来的作业本时,指尖微微蜷缩,像是在躲避接触。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她演绎得恰到好处。
秋里然愣了一下。他认识的宋余,是升旗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都滴水不漏的完美榜样,是眼神清冷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距离感。此刻的她,却像一件精美却出现了细微裂痕的瓷器,透出一种易碎感。
“你……没事吧?”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阳光帅气的脸上写满了直白的关切。
宋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没事,”她抱起整理好的作业,站起身,给了他一个很浅、却明显支撑起来的笑容,“快去打球吧,要迟到了。”
她转身离开,步伐不急不缓,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带着温度的目光,一直追随了她很久。
“初步接触完成。目标对‘非常态’情绪反应敏感,表现出高于平均水平的探究欲与保护欲。诱导方案有效。”
种子已经播下。
接下来的几周,宋余精准地控制着“偶遇”的频率和场景。图书馆,她“恰好”坐在他对面,在他看过来时,快速收起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换上专注;食堂,她“不小心”打翻了汤碗,在他帮忙时,低声说一句“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
她像一位最高明的导演,不着痕迹地在他面前搭建着一个“天才优等生内心不堪重负”的剧本舞台。而秋里然,这个纯粹靠直觉和情感行事的少年,毫无意外地一步步走进了她设定的情境。他被这种反差强烈地吸引了,一种混合着好奇、怜悯和少年慕艾的情感迅速滋润。
他开始主动找她说话,给她带画室里他觉得好看的落叶标本,在她值日时默默帮她擦掉最高的那块黑板。
宋余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她会在收到落叶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般的浅浅微笑,会在他说起艺术梦想时投去“专注而向往”的目光。她甚至允许自己在一次“月考压力过大”的借口下,接受了他一起去天台吹风的邀请。
天台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秋里然站在她身边,意气风发地讲述着他未来要办的个人画展,要去巴黎、去佛罗伦萨。他的世界非黑即白,色彩浓烈,简单得令人羡慕。
“宋余,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他忽然转头问她,眼睛亮晶晶的。
宋余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带着轻微自嘲的语气说:“有时候真羡慕你,秋里然。你的世界好像永远那么明亮,可以随心所欲。不像我……”她适时地停顿,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被很多东西绑着,透不过气。”
她微微蹙起眉,脸上适时地掠过一丝真实的阴霾——那不是表演,那是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泥沼,此刻被她巧妙地利用,作为引诱猎物深入的诱饵。
秋里然看着她侧脸上那抹罕见的、真实的脆弱,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瞬间攫住了他。他冲动地开口:“别想那么多!那些条条框框有什么好在意的?人活着就得痛快!你看你,成绩那么好,家世也好,有什么好烦恼的?要我说,就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他的话语直接、鲁莽,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指责。这正是宋余预期的反应。
“数据确认:目标无法理解复杂情感困境,倾向于将内在痛苦简单归因为‘想太多’。预设崩溃点基础稳固。”
宋余在心里冷静地记录,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被他话语“刺痛”后又强行掩饰的苍白。她转过头,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她成功的,让他认为她的“病”,是一种无病呻吟的“想太多”。并且,让他开始习惯于,用他的方式“拯救”她。
关系的升温比宋余预想的更快。秋里然几乎是以一种攻城略地的姿态闯入了她的生活。他送她色彩大胆的抽象画,在她晚自习下课时等在教室门口,甚至会因为她和其他男生讨论问题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醋意。
宋余全盘接受。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喂养着这只即将在祭坛上献祭的羔羊。她甚至开始进行更危险的“压力测试”。
一次周末约会,在嘈杂的奶茶店,她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忽然低声说:“有时候走在人群里,会觉得特别孤独,好像所有人都很快乐,只有我被隔在玻璃罩子外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秋里然正专注于消灭杯里的珍珠,闻言抬起头,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又来了?宋余,你能不能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出来玩就开心点嘛!你看那边,”他随手一指窗外一对笑闹的情侣,“像他们那样简单点不好吗?”
他的不耐烦几乎溢于言表,带着一种对“麻烦”的本能排斥。
宋余低下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底的芋圆,没有说话。在秋里然看来,她是被说得难过了。只有宋余自己知道,她内心那片冰冷的湖面,正泛起一丝计划得逞的涟漪。
“测试通过。目标对持续性负面情绪输出耐受度低,缺乏深层共情能力,倾向于使用‘快乐’指令进行粗暴覆盖。符合‘手术刀’最终性能要求。”
时机正在成熟。她需要一场盛大的、公开的、足以将旧人格彻底“处决”的仪式。她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契机,一个能将他性格中那份天真又残忍的特质激发到极致的舞台。
她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建筑师,冷静地测量着风向与高度,准备亲手引爆脚下承载着旧我的基石。而秋里然,她选定的那把刀,正被他自以为是的“爱”与“拯救”驱动着,浑然不觉地,一步步走向那个她为他设定的,行刑者的位置。
九月的风彻底凉了下来,银杏叶开始泛黄。宋余知道,她的“手术”,即将进入最关键的执行阶段。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日渐苍白,眼神却愈发深邃冷静的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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