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她的视线,也往下看,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
我已经死了。
以后学什么专业,要不要结婚,要找什么工作,在哪里安家,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现在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要找到我死后的去处。
不可能一直这样,呆在她的身边。
这样想着,我沉默,又抬眼看她。
停了一会,我说:“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可以跳槽,换家待遇好的公司。”
“大差不差,”她摇摇头,“现在都一个样子,各种内卷,九九六都算是轻松的待遇了。”
她说着,又停下,顿了顿,笑道:“算了,和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世界不是小时候以为得那么简单。”
她轻声道。
寂静楼梯间回旋着她的声音,我听见了。
才不是……
我默默回她。
我俩互相沉默了会,她突然开始做起了白日梦:“如果我是富二代就好了。”
我转头看她,还没问出一句为什么这样说,就听她接着开口:“我大学同学,好多富二代,现在也不用苦逼工作,也不用加班熬夜,父母都还特别宠他,天天不工作,出去旅游,这两天应该在埃及。”
“埃及,看金字塔,”她啧了声,“真好,我如果是富二代,我也要去埃及,还要去希腊,罗马,爱琴海沿岸我都想去!再往北,去北欧,去北极……”
她说话的同时,一直都是疲色的眼睛中带出一点晶亮。
我想去了她工位上的电脑桌面,就是全球各种风景的拼贴画。
我说:“其实出国一趟,没有那么贵,攒攒钱,还是可以去的,没有人阻拦你。”
摇摇头,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泄了气:“不是这样的,你不懂。”
又是你不懂。
我到底不懂什么?
看着她,我选择不说话了。
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原地坐了会,她收拾好心情,算好午休结束的时间,站起身,领着我出了楼梯间。
回工位前,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彻底把脸上哭过的痕迹遮盖住。
我站在门口,沉默着,看她一点一点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又露出那张疲惫苍白的脸。
我说:“所以,这就是你自杀的理由?”
她抬起头,刚想看向面前镜子里面的我,意识过来看不见我的影子后,她关掉水龙头,扭头过来:“你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
“什么?”
她话音落下,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隔间门开,她的同事从里面出来,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问她:“刚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女人收回放在我身上的目光,擦干手上的水,摇摇头:“没什么,自言自语呢。”
同事笑了笑,没有多问。
关掉水龙头,她催着女人向外走:“快点吧,马上快开会了。”
她们两人走出门,穿过我的身体。
我扭头,看着她们往会议室走的身影。
女人在背后招招手,示意我回她的工位上。
我对开会也没有太多的兴趣,顺着她的话重新坐回位置,拿起倒扣在桌面卡着页码的书,顺着之前没看完的地方接着看下去。
「再度发现自己,再度成为自我和悉达多,再度感受生命的循环和繁重折磨。」
落地窗外,太阳渐渐落山,夕阳消失之前,我正巧,把最后一页看完。
合上书,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依旧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意识过来,他们好像还没开完会。
坐在原地又等了会,我看着已经变黑的天色,站起身,走到会议室门口。
玻璃门内,我看见女人坐在角落,抱着电脑,低着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应该很忙。
我顿了顿,不打算去打扰她。
有两个人端着杯子出来,推开门。
尽管知道他们碰不到我,我还是下意识侧身。
那两人从我身边走过,其中一人刚想说话,被另一人扯了扯,又闭上嘴。
两人视线朝身后的会议室看了一眼,彼此警示。
我意味过来有点不对劲,来了兴致,跟上去。
她们两人拐进茶水间,将小门关上,轻声嘀咕:“那谁的方案,是不是被抄了?”
心中咯噔一声,不知道怎么,我脑中浮现刚才看见的女人的模样,下意识就觉得,这两人口中说的那谁,应该就是女人。
走近了些,我直接站到她们两个人中间,凝神接着听。
“包被抄了啊,她俩给的方案连标点符号都一样,之前初创的时候,部长不是还夸她思路好,要她写过细纲吗,然后今天,露露姐的就和她的撞了。”
说到这,她俩向外看了一眼,声音放得更低:“就部长和露露姐的那点事……整个部门不都知道了吗,之前部长老婆过来的时候,露露姐还搁那演呢……”
后面的,就是她们部门的桃色八卦了。
我不清楚人名,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依稀能明白一件事:女人的方案被抄了,还是要交到上面的方案,现在只能再重新写一个,两天后交稿。
我想起昨晚她熬到那么晚,坐在小桌板前苦闷的模样,心中有点涩然。
接水的时间用不了多少,她们两个人简单聊了两句,就拎着杯子回了会议室。
此时此刻,女人的心情应该不怎么美丽。
我想着,没跟着一起进去,只站在门口,远远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我即将的转身的上一秒,她抬起头,隔空看来。
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不痛苦,不生气,不烦闷。
只有大片的苍白。
我张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低下头,接着工作。
敛起心中点点的惆怅,我叹了口气,回到了她的工位。
又隔了一会,他们开完会。
会议室门开,三三两两的人鱼贯而出。
女人抱着电脑,走在人群中间,脚步软绵绵的,走了过来。
站起身,我给她让出位置。
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我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宽慰,但是想了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在她心情不怎么美丽的时候打扰她比较好。
这样想着,我没说话,看着她坐下,我也坐到了她身旁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
没过一两秒,女人的电脑才搁到桌面上,中午在卫生间同她搭话的那个同事走过来,端着笑:“没想到还挺巧的,我们那么心有灵犀。”
看着她不含什么笑意的双眸,我把刚才在茶水间听见的名字同她对上号——露露姐。
和部长有点关系的那个人,抄了女人方案的那个人。
意识到这点,我扭头,看向女人,妄图看她脸上的反应。
她没什么反应。
她只是沉默地,将电脑打开,调出文档,接着敲键盘,仿佛当眼前的人是空气。
露露见她没有回应,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她顺着女人的动作看向她的屏幕,视线刚切过去的那一秒,女人伸手,把屏幕侧向她的反方向,挡住了露露的目光。
“那么谨慎,我又不会看。”
露露目光移到她脸上,接着道:“现在挡没什么用,反正写完还是会交到部长手里。”
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我就坐在女人的身侧,我也险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见她如此这般,饶是我都有点怒气,但是反观女人,只是沉着脸,一眼不发。
估计没想要女人有什么回应,露露说完,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拎着包离开。
这场会开到下班时间,办公室不少人收拾了东西离开,但是仍然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留在工位上加班。
女人也是其中之一。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收回视线,安静坐在旁边。
只是才刚送走露露,甚至女人的电脑都没移正,忽然,又来了一个人。
是他们的部长,刚在在会议室一直讲话的那个男人。
部长走到她面前:“加班呢?”
女人看着他,静了半晌,点点头。
“也别太累,到点就走,我们从不强制员工加班,”他打着哈哈,象征性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女人垂下眼,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今天的事情,确实巧,但是你看,最近网上热点题材就那么几个,大家都一样优秀,想法碰撞很正常,今天汇报的另外几个人,也有点撞不是吗?”
他的话看似宽慰,但是细听,又有点奇怪。
我转过头,看向女人。
她依旧没说话,只是垂着眼,静静听着。
“不过没事,一切都还来得及,交稿时间是两天后,还有时间,只是……”部长面露难色,“露露那份我已经交上去了,你要再交一样的,难免会被毙掉,所以这两天辛苦你,再写份新的。”
“也不用那么仔细,就交上去过个kpi,稍微应付一下也行。”
我想起来在茶水间听见的,这次稿子关系到升职加薪之类的传言,知道这部长说的都是些屁话,因此,有些担忧地看了女人一眼。
她点点头,垂着眼,说了声:“知道了。”
得到她这个答复,部长松了口气。
但是他没像露露一样,急着走,而是又站在原地,开始给女人扯东扯西,说些虚话。
我听了一两句,都是什么鸡汤之类,很像我们班主任会经常和我们说的那种,类似于你是个好苗子,只要好好学……
没什么营养,也懒得听,我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
再抬眼时,目光正巧,落在女人侧过我这边的电脑屏幕。
凝眸,我看着上面策划案报告标题底下标着的,女人的姓名。
心尖猛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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