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刺目的是,那宫装的胸前,赫然泼洒着一大片深紫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葡萄渍!
那污渍的形状丑陋不堪,散发着淡淡的酸腐气息,与那年宫宴,贤妃故意打泼在她浮光锦制衣上的一模一样。
“嬷嬷,此衣污秽不堪,恐有损贤妃娘娘清誉,恕妾身不能领受。”
璇玑夫人挺直脊背,声音平静无波。
“大胆!”嬷嬷厉声喝道,“娘娘赏赐,乃是天大的恩典!你敢抗命?还是说…你嫌弃这‘污秽’,是心里有鬼不成?”
她逼近一步,眼神恶毒。
“今日你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来人,帮璇玑夫人更衣!”
两个粗壮的宫女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就要去拉扯璇玑夫人。
璇玑夫人挣扎着,护住身后的萧雪臣:“你们敢!”
“别碰我母妃!”
萧雪臣被这阵仗吓坏了,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引发了心口的灼痛,他猛地呛咳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痛苦地蜷缩下去。
看到儿子痛苦的模样,她停止了挣扎,任由那两个宫女粗暴地剥下她原本的旧衣,将那件带着刺目葡萄污渍的艳俗宫装套在她身上。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那深紫色的污渍像一块烙铁,烫在她的尊严上。
她不再看那得意的嬷嬷一眼,而是立刻蹲下身,将咳得浑身颤抖的萧雪臣紧紧抱在怀里,用那件屈辱的宫装宽大的袖子裹住儿子单薄的身体,仿佛想隔绝所有的恶意。
“雪臣,看着母妃,”她的声音依旧平稳,“记住,衣服是脏的,但我们的心,要干干净净。屈辱打不倒我们,只会让我们…更清醒。”
萧雪臣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那令人窒息的葡萄酸腐味,咳得撕心裂肺,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将母亲的话,连同这份刻骨的屈辱,深深烙进了心底。
……
冷宫的日子在屈辱、病痛与无声的坚韧中流逝。
萧雪臣的身体越来越差,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咳嗽愈发频繁剧烈,偶尔甚至会咳出淡淡的血丝。
相思烬的毒,深深侵蚀着他的生机。
璇玑夫人心如刀绞,却只能将所有的焦虑和心痛化为更精心的照料和更隐晦的教导。
唯一能带来一丝慰藉的,是静思苑那扇破窗外,远处那片曾经属于她的梅林的一角。
虽然被高墙阻隔,但在天气晴好的冬日清晨,依稀能看到几枝倔强探出的梅枝,上面或许还点缀着几点寒梅。
那曾是皇帝爱意的象征,如今成了璇玑夫人心中仅存的、关于外面世界和过往美好的一丝微弱念想。
她常常抱着裹在破旧棉被里的萧雪臣,坐在窗边的破凳上,指着那隐约的梅枝:
“雪臣你看,梅花开了。再冷的天,它也会开。人…也一样。”
然而,连这最后一点微光,也被无情地掐灭了。
一个寒风呼啸的深夜,沉睡中的璇玑夫人和萧雪臣被窗外冲天的火光和嘈杂的人声惊醒。
萧雪臣惊恐地缩在母亲怀里,剧烈的咳嗽再次被引发。
璇玑夫人扑到窗边,透过破洞的窗纸向外望去——只见那片梅林的方向,烈焰腾空,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
狂舞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梅树的枝干,无数燃烧的花瓣和断枝被热浪卷起,如同绝望的红色蝴蝶,在夜空中纷飞,又迅速化为灰烬飘落。
“走水了!梅林走水了!”
“烧!烧干净!晦气的东西!”
看守太监冷漠的呼喝声隐约传来。
璇玑夫人僵立在窗前,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出她眼中最后一点星火彻底熄灭的灰败。
那片梅林…
她仅存的念想…
象征着曾经美好、也象征着她对儿子最后一点希望的寄托…
正在她眼前化为灰烬。
热浪仿佛隔着高墙扑面而来,带着梅花焚毁后混合着焦糊与凄凉的奇异香气,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扶着窗棂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身体微微摇晃。
“母妃…”萧雪臣微弱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担忧。
璇玑夫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她走回床边,将颤抖的儿子紧紧搂住,声音轻得像叹息:
“雪臣,记住…记住今晚的这场火。记住这灰烬的味道。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希望是烧不尽的。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那一夜之后,璇玑夫人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璇玑”的光华彻底消失了。
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琉璃人偶,只剩下一个空壳,机械地照顾着病弱的儿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冷宫四角的天空。
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仿佛都随着那场梅林大火一同燃尽了,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璇玑夫人的沉默与日渐枯萎,并未换来丝毫怜悯。
曹焱需要的是一个彻底的结局,一个能永绝后患、并能进一步打击可能同情她们母子势力的结局。
构陷的网,再次无声收紧。
不久后,宫中接连发生几件不大不小的“祸事”:
一位低阶嫔妃莫名小产;皇帝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时,御案上的琉璃笔洗突然毫无征兆地碎裂;甚至钦天监再次观测到“荧惑异动”的星象。
所有的线索,经过曹焱和贤妃等人巧妙的引导和“证据”的罗织,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冷宫中那位“精通异术”的前宠妃。
流言再次甚嚣尘上。
“妖妃余孽未清!”
“定是她心怀怨恨,施法诅咒!”
“留着她,恐祸及国本!”
最终,一道盖着皇帝玉玺,由太后加盖凤印的诏书,送到了静思苑。
“罪妇璇玑,秽乱宫闱在前,行巫蛊厌胜于后,更兼心怀怨怼,施邪术祸乱宫闱,动摇国本!罪证确凿,罄竹难书!着即…赐白绫自尽!以儆效尤,肃清宫闱!”
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在冷宫死寂的庭院中回荡,如同丧钟。
璇玑夫人安静地跪在地上,听完旨意。
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她甚至没有看那托盘中刺眼的白绫一眼,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叩下头去:“罪妇…领旨谢恩。”
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她站起身,看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得呆住的萧雪臣。
她走到儿子面前,最后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怀抱冰冷,却带着坚定。
“雪臣,”她的声音低得只有萧雪臣能听见,“活下去。无论多难,活下去。用你的眼睛看清楚,用你的心记住…记住这一切。不要恨…但要…清算。”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吐出最后几个字:
“经衣…星图…钥匙…”
她松开萧雪臣,无视他绝望的哭喊和伸出的手,挺直了脊背,转身走向内室。
那背影,单薄却笔直,如同寒风中最后一株即将折断的梅枝。
片刻之后,内室再无生息。
萧雪臣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琉璃娃娃,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成一团,心口那“相思烬”的灼痛从未如此刻骨,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穿。
泪水早已流干,只有喉咙里发出的不成调的嘶鸣。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内室门,母妃最后的话语,扎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活下去…清算…经衣星图…钥匙…
冷宫外,寒风吹过,卷起地上残留的梅林灰烬,打着旋儿,飘向深不见底的宫闱黑暗。
一颗曾经耀世的星辰,就此陨落。
而一颗浸透了灰烬与寒毒的幼小星辰,在绝望的深渊里,睁开了那双从此再也不会轻易流露情绪、只剩下冰冷坚韧与无尽算计的眼眸。
萧雪臣心中的天真,在这一天,彻底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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