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人愿意听
“你想说什么都行，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听你说。”沈亦寒将剥好的橘子瓣递到林秋语嘴边，指尖残留着柑橘清新的酸涩气息。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将少年温柔的声线筛成细碎的光。
距离市质检还有二十天，京华中学的名师团队突然在县城开办冲刺班。当林秋语在课桌前发现那张烫金报名表时，母亲早已用微信转账占好名额。每周六从早八点到晚六点，数学、物理、化学的试卷像潮水般涌来，连午休时都能听见隔壁教室此起彼伏的公式推导声。
深夜十点的琴房冷气沁骨，林秋语机械地重复着肖邦练习曲的第三乐章。指尖在琴键上打滑的瞬间，琴盖突然被重重拍响。代课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连基本功都不稳，还想考中央音乐学院？”
这句训斥穿透隔音玻璃，飘进等候区家长们的聊天圈。“听说她上次模考数学才138分”“也就钢琴拿得出手了吧”……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林秋语看见母亲攥着保温杯的指节发白，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在她手背，像未擦净的泪痕。
回家路上的沉默比暴雨更令人窒息。当《革命练习曲》的谱子被摔在玄关，林秋语终于看清母亲发红的眼眶。“抄五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泛黄的琴谱在台灯下泛着冷光，那些跳动的音符此刻都变成了枷锁，将她困在名为“优秀”的牢笼里。
林秋语垂眸望着琴谱上密密麻麻的音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钢笔在纸面游走，抄谱的沙沙声里，她听见胸腔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母亲摔门离去时带起的风掀动稿纸，那些被泪水晕染的音符，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人生。
指尖抚过琴谱上重复的升降号，忽然想起沈亦寒说过的话。可此刻连开口倾诉的力气都没有，所有委屈都化作笔下机械的临摹。她知道在母亲眼里，“优秀”是不容许有瑕疵的瓷器，任何裂痕都会被无限放大。钢琴老师的训斥、家长的议论、母亲的失望，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胸口，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如果可以，她真想撕下“天才少女”的标签，做个普通的、可以犯错的孩子。但命运的齿轮早已转动，她只能在这方小小的书桌前，用颤抖的手继续书写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晨光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两半，林秋语捏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发颤。浓缩液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钝痛。四节连堂数学课上，她盯着黑板上扭曲的函数图像，恍惚间觉得那些抛物线都变成了母亲紧皱的眉峰。
午休铃响时，操场上飘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林秋语趴在课桌上，校服领口蹭着冰凉的桌面，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直到沈亦寒抱着篮球撞开教室门，带着灼热的风掠过她的发梢。
"喂，落汤鸡。"他用球服下摆擦着汗，指尖忽然指向她肩头，"你头发上沾着什么东西？"
林秋语猛地坐直，后脑勺重重磕在椅背上。发梢间晃动的银杏叶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却像突然炸开的烟花，惊得她眼眶发酸。"别动！"沈亦寒突然倾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指腹轻轻勾走那片叶子，"吓成这样？"
颤抖的指尖刚要触碰眼眶，咸涩的泪却先一步坠落在课桌上。林秋语别过脸，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很可笑吧？优等生连一片叶子都怕。"
沈亦寒突然将篮球砸在邻桌，金属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半跪在地，与她平视的目光灼热如焰："林秋语，你总在怕什么？怕钢琴老师的戒尺，怕家长的议论，还是怕......"他突然攥住她冰凉的手腕，"怕被人看见你也会疼？"
泪水决堤的瞬间，林秋语听见自己所有的伪装轰然倒塌。那些深夜抄写的琴谱、补习班堆叠的试卷、母亲永远不满的叹息，都化作滚烫的倾诉从喉咙里涌出。沈亦寒安静地听着，偶尔用球服下摆替她擦去泪水，沾着草屑的衣角蹭过她泛红的鼻尖。
记忆突然闪回初遇那天。暴雨砸在琴房的玻璃上，林秋语浑身湿透地冲进教学楼，怀里却死死护着没沾半点水渍的琴谱。当时站在走廊尽头的沈亦寒，看着她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还有她认真擦拭琴谱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记住了这个倔强的身影。此刻他一边听着她的哭诉，一边想起这些，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所以你讨厌这样的我？"她抽噎着揪紧校服衣角，"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完美，又敏感又爱哭......"
"我讨厌你？"沈亦寒突然笑出声，篮球在指间灵活转动，金属链条缠绕在他腕间叮当作响，"我转学第一天就记住你了——那个在暴雨里抱着琴谱狂奔，宁可自己淋湿也要护着乐谱的笨蛋。"他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颤抖的睫毛，"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故意惹你生气？"
林秋语怔怔望着他眼底跳跃的光，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遥远。沈亦寒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下次想哭的时候，记得砸我窗户。"他晃了晃手机，锁屏界面是偷拍她在琴房打盹的照片，"二十四小时营业，童叟无欺。"
林秋语怔怔地摇头，发梢扫过泛红的脸颊。沈亦寒大概是在林潇之后，第二个见过她狼狈模样的人。"但我觉得这个林秋语还挺可爱的嘛。"他垂眸轻笑，喉结在阳光下投出晃动的阴影，尾音低得像是怕被风偷听，"我喜欢这样的你。"
"你说什么？"她睫毛颤动，沾着泪痕的眼睛蒙着层水雾。
沈亦寒突然指着她手背爆发出大笑："我说！你刚擦眼泪把睫毛膏蹭到虎口啦！"
"沈亦寒你怎么这么烦人！"林秋语抄起练习册就往他肩上拍，却被他精准握住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攀上来，连带着耳尖都烧得滚烫。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缱绻，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印在斑驳的课桌上。此刻，林秋语忽然觉得，也许这个"牢笼"，终于有了可以透气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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