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转凉,立秋那天,满大街都是卖揪叶的。我今日来了兴致,没花几文裁成花样戴在头上,簪完又觉得土,插在青姨头上。青姨托人买了盒鸡头米,里面掺了麝香,吃完金盒子让他收着了。青姨无奈地陪我逛集市,一路如履薄冰,生怕惹我不悦。
将近一个时辰,这才上了车舆,青姨有些着急,犹豫一下提醒说:“时候不早,该出城了。”
“不急。”我不以为意。
途经南路的瓦子,一带巷中的妓馆已尽数查封闭馆,瓦舍中不少设施也关了,但仍然热闹非凡。茶坊酒肆,各种管弦乐器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气氛甚好,全然什么都未发生般。
我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又放了下去。
青姨也瞥见,浑身不自在,喝使车夫快点驶离。
我垂眸,思绪放空之际,又想到了她,下意识抚上左手的疤。
她现在对我……究竟是什么看法?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疯子?罪该万死的邪修?
也对,那都是我。
那一次,我竟被她伤到,原以为是不足轻重的皮肉伤,过几日,却留下了疤痕。
我承认那个时候有点心虚,撞见我在瓦舍当女伎的样子,那时她又作何感想……估计是美好破灭,恍若隔世的感受。
女伎……如此说起来,我现在的身份是入了乐籍的乐伎,是江南一带的名妓,又不是没去王侯贵族家演奏过,跟她想的卖身的妓女差别大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啊,我又何故向她解释呢。
我同州府通了气,这桩案件她便是掘地三尺也无法再发现什么,算算日子,他受理完案子也该离开了吧世州了罢。
我心中不禁嘲讽,可丝丝怅惘不断徘徊着。
三年了,她已有了宗师修为,还是如此受人仰慕,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女。而我向阴沟里的臭虫,贪婪地妄图玷污她,妄想她如从前那样对我付出一片痴心……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
“端木小姐?”
思绪拉回。
是青姨问询的声音:“城南门快到了。”
“停车,便只送到这吧。”我定下心神,舒缓口气,回说。
我同她一起下了车,见她还暗暗地绕手指,我嘱咐道:“过几日你再北上,沉州城北的最大香料铺来找我。”
“最近管好你乐坊那几个女人,妓院那边不用管了,盯好来逛瓦子的灵修,有什么事后面报给我。”
后面加重了语气:“尤其是烈焰山庄和陵仙门的人。”
青姨点点头,行个礼,正欲回去。
“哎呦!”
路过行人想摆脱要强买强卖的小贩摊主,在连连推辞中不巧撞上了正路过旁边的青姨。
青姨被绊倒,行人顿时红了眼,小贩见事情麻烦了,灰溜溜地回去了。
我走过去,扶稳她。
那路人一身缟素白衣,腰间带着佩剑,一看就知道是灵修,旁边还有个同行者,正诧异着没反应过来。
“抱歉,姑娘!”撞到人的灵修连连道歉,见我衣着华贵,一旁还有候着的车舆,以为我是哪家的小娘子,撞倒了对方的仆从,向我赔礼。
我抬眼询问对方:“公子也至少要赔付些医药钱吧。”
“那是那是。”那人点头如捣蒜,在腰间的荷包里找钱。
收了碎银,我轻飘飘随口问:“公子赶路匆忙,这么急着出城是有什么急事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见同行者没有阻止,不敢直视我:“确实是有急事,再慢些时候便赶不上了。”
“恕小女冒昧,只是许久未出宅院,又对这修行界的事颇为感兴趣,”我笑靥如花,对方看得恍神,“麻烦了。”
“其实也没什么,最近都传遍了,”那人红了耳根,忙解释道,“陵仙门少主林少闲修为突破,大办宴会,我们只是去那些仙门打打杂而已,不料快赶不上日子了。”
我颔首:“原来如此。那便打搅了,祝愿公子前途无量。”
待人走后,我原地没动,面色浅淡。
青姨快速走到我身边,附耳在我耳侧,轻语说:“端木小姐,确定要动手吗?”
“你还有反悔的余地?”我反问,眸色渐深,拉着裙摆上了车。
“记住,东西都要准备好了。”
……
次日清晨。
“嘶嘶!”
骑马者在一家酒店彩楼门口停下,这桥门街市酒店,彩楼相对,绣旆相招,掩翳天日①,她把马牵在杈子旁,店小二见来人虽是个女子,但腰缠玉带,脚踩红靴,立知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马上迎了上来。
她穿过走廊,浓妆艳抹的妓女掀开珠帘,把她引进廊庑的包间,祁俞言摆摆手,示意妓女离开,只留下了点餐的跑堂。
不一会便有人来了,神色慌张:“祁小姐!”
“坐。”
弟子快速落座,把一张红色请帖放在桌面上,疑道:“大小姐为何还不出发?若是要坐车的,便快赶不上时日了。”
她吹了口茶,淡淡道:“今日便会去,无妨。”
这里是凤凰山庄开的酒楼,人来人往,得到的消息也多。
“大小姐是不是在查最近通判的案子?”弟子问。
她皱眉不语,半晌才说:“州府内部便有问题,这案子本就查不下去的。”
“这样……”弟子似乎也有所料到。
“知州的反应不对劲,司里的气氛很怪。他们贪污**,知这事办不成的。”她早就察觉到了,不过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又出于一些私人问题,就先结了案。开始往别的方向来查我的事情。
首先,那乐坊就有蹊跷。
林少闲的邀约……她一拖再拖今日也该启程了,回来继续查便是。
更主要的,她还要回去问林凌凌,关于我的事情传音说不清楚,她要亲自去明白个全面。
然后……再回来找我。
“小姐,主要是山庄那边来说……”弟子面色为难。
她视线一凝。
……
俞山,云雾缭绕,在通向山顶的正门口,她出示了自己的通行令牌。
这里看似是深山老林,实则到处布满结界禁制,是陵仙门真正所在之地。
掩于烟雾,阻于山林的,是亭台楼榭,数不尽的练武场。
这场宴会长老门主都没来,主要是同辈的人,熟悉的这一届的各门派弟子。
参加过那几届春猎的,都来了。
但为何,虽没人带家眷,女修只邀请了她和林凌凌二人。
她先和林凌凌打了个照面,林凌凌穿着天水碧半袖衫,盘着髻,打扮的很漂亮,挽着丈夫娄鉴的手臂,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来了?”
林凌凌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也对娄鉴点头示意。
林凌凌忧虑道:“你想知道的东西,回头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只是,我怕林……”林凌凌突然止住了话头。
林凌凌使了个眼色:“这里不便说话。”拉着她便在庭院里闲逛。
宴会未开始前,他们大多闲亭对弈,吃茶聊天或围炉博古,本就是同辈人,也不必遵循那么多礼数。
她眼见一个熟悉的乐修在楼阁高处抚琴奏乐,遇见不少跟她打招呼的人,总之基本上是谈笑风生,氛围活跃。
娄鉴离开了,林凌凌开口道:“见到端木施了,是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眼神斜扫。
林凌凌直接摊手:“推测的。她三年前死不见尸,娄鉴去查,发现了陵仙门的人正在掩藏的血阵,和周围一带不少邪祟暴动的事。端木施极有可能改道了,所以修为飞涨,逃过陵仙门的捕捉。
去修邪道的人,不是想要迅速修成正果就是心中有了此之谓‘心魔’,她极有可能会报复,联想到一年前陵仙门藏书阁失窃,江南邪修横行之事……之前有个县的知县府被大火烧毁,全家死无踪迹,有人在事发时看到过一个女子的身影,很多人隐隐听到过传来的琵琶声。”
“这些,极有可能与她有关系。”
林凌凌继续解释:“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你便找来了,我只能先诱导你去世州。”
“俞言,你看开些。”
她满腹的话都堵在了心口,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在林凌凌面前她也不好失态,只是垂眸,嘶哑说:“想活并没有什么错,这一切的缘由,是因为陵仙门。”
“我想好好劝她的。”
林凌凌正欲出言安慰,便见一男子从旁侧走廊里走出来,一身蓝衣,气度泰然自若,脸上还挂着甚是虚伪的笑,马上变了面色。
她冷眼相对:“林少主。”
“祁小姐,林小姐,甚久不见。”男子在旁边站立,笑着说。
“别来无恙。”她回。
林少闲耸肩:“祁小姐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意深长的说,“祁小姐今日甚是精致,漂亮极了。”
她为了方便素来很少带饰品,不喜欢穿繁俗的衣服。
见她今日身着襦裙环着纱罗披帛,银鎏金凤簪轻微晃动,阴阳了一句。
她心中只是有点烦躁,也不想多计较。
“宴会快开始了,小姐们跟我去吧。”
林凌凌快走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像是预先提醒:“俞言,你什么时候意气用事过。”
“你现在需要的是调整心态,放松,好吗?”
她勉强挤了个笑。
很多事情,她是越来越乏力了。
心,很累。
①引自《东京梦华录·酒楼》
转场转的挺快的,我都抓破头皮了,不知道咋写
感谢大家的阅读,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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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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