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药味弥漫在裴府内院的寝房里。沈辞砚躺在锦被之下,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两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腰间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但渗出的鲜血仍不时染红纱布。
三天了,沈辞砚始终陷在昏迷与梦魇之间,时而剧烈挣扎,时而安静得如同死去。
裴珩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眼中布满血丝。裴珩手中捧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映出他疲惫的面容。窗外已是深夜,烛火将裴珩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大人,您该休息了。"青梧悄声走进,手中捧着新的绷带和药膏,"御医说沈公子伤势太重,恐怕..."
"闭嘴。"裴珩声音嘶哑,眼神却凌厉如刀,"再去煎一副药来,按我改的方子。"
青梧欲言又止,终究低头退下。裴珩轻轻托起沈辞砚的后颈,将药碗凑到他唇边。昏迷中的人本能地抗拒苦味,药汁顺着嘴角滑落。裴珩眉头紧锁,突然仰头含了一口药,俯身贴上沈辞砚的唇。
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裴珩用舌尖顶开沈辞砚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进去。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喂完药,裴珩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轻轻抚过沈辞砚滚烫的脸颊,拇指摩挲着那道已经淡去的旧伤痕。
"你答应过要亲眼看着赵元培死。"裴珩低声说,声音里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颤抖,"沈辞砚,你不能食言。"
床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生命还在延续。裴珩放下药碗,从怀中取出那枚染血的白玉佩,轻轻放在沈辞砚枕边。玉佩上的裴氏家徽沾了血,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珩迅速收敛情绪,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青梧匆匆进来,低声道:"严指挥使到了,说有要事相商。"
裴珩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起身为沈辞砚掖好被角,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面容,才大步走向书房。
严崇背着手站在书房窗前,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瘦削如刀。听到脚步声,严崇转过身,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裴大官人好手段,赵元培这次插翅难逃。
裴珩面无表情地落座,示意青梧上茶:"严大人深夜造访,不只是为了夸赞裴某吧?"
"爽快。"严崇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摊在桌上,"这是按账册查抄赵府的清单,陛下龙颜大怒,已下旨将赵元培押入诏狱。"
严崇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不过...账册似乎缺了最关键的一页?"
裴珩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严大人何出此言?"
"赵元培在狱中大喊冤枉,说账册最后一页有广源行与北镇抚司的往来记录,足以证明他并非主谋。"严崇紧盯着裴珩的眼睛,"而呈交陛下的账册,恰巧少了这一页。"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裴珩缓缓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严大人是在怀疑裴某?"
"不敢。"严崇假意谦逊,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只是好奇,这封赵元培与北狄往来的密函,为何会出现在裴大官人交给在下的证据中?据我所知,赵元培虽贪,却绝无通敌之胆。"
裴珩眼中寒光乍现。那封密函是他伪造的,为的是彻底钉死赵元培。严崇此刻点破,分明是在示威。
"严大人想要什么?"裴珩直截了当。
严崇笑容加深,手指轻叩桌面:"沈家旧案。陛下已有意重查,若证实当年是赵元培构陷...沈辞砚作为唯一幸存者,将重获爵位与府邸。"严崇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当然,这需要有人...适时进言。"
裴珩指节发白,茶盏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严崇这是在威胁——用沈辞砚最渴望的平反作饵,要他裴珩在朝堂上站队。
"沈家平反,于国于民都是好事。"裴珩声音平静,眼中却酝酿着风暴,"裴某自当尽力。"
严崇满意地起身,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内院方向:"那位沈公子伤势如何?若需御医,尽管开口。"
"不劳费心。"裴珩起身送客,声音冷硬如铁。
送走严崇,裴珩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他胸中郁结。严崇的威胁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皇帝开始忌惮裴家势力了,想借沈家旧案制衡他。
"大人..."青梧匆匆走来,面色凝重,"沈公子情况恶化,御医说...恐怕难熬过今夜。"
裴珩瞳孔骤缩,大步冲向寝房。御医正在收拾药箱,见裴珩进来,惶恐地跪下:"裴大人,老朽无能...沈公子伤口染了毒,高烧不退,五脏俱损..."
裴珩一把推开御医,扑到床前。沈辞砚的呼吸已微弱如游丝,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在苍白肌肤上刺目惊心。裴珩猛地抓起枕边玉佩,狠狠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都出去。"裴珩声音低沉得可怕。
待众人退下,裴珩颤抖着手解开沈辞砚的衣带。腰间的伤口果然已发黑溃烂,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裴珩取来银刀,在烛火上烤红,毫不犹豫地划开伤口。黑血涌出,沈辞砚在昏迷中剧烈抽搐,却发不出声音。
"忍一忍..."裴珩声音沙哑,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必须清除所有腐肉,否则毒素会继续蔓延。每一刀下去,都仿佛割在自己心上。
清理完伤口,裴珩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仅剩的三粒朱红色药丸。这是裴家秘制的"九转还魂丹",千金难求。
裴珩毫不犹豫地将其中的一粒碾碎,敷在伤口上。
"你说过要亲手为沈家报仇..."裴珩俯身在沈辞砚耳边低语,声音里是从未示人的脆弱,"你若敢死,我让赵元培活着走出诏狱,让你父兄永世蒙羞!"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裴珩紧紧握住沈辞砚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渡给他。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在锦被上洇开一片暗红。
不知过了多久,沈辞砚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裴珩疲惫地靠在床柱上,目光一刻不离那张苍白的脸。恍惚间,裴珩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沈辞砚的场景——少年红衣白马,从长街尽头飞驰而来,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那时的他怎会想到,有一天这人会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而他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大人..."青梧轻轻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新的汤药,"您该换药了。"
裴珩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他摇摇头,接过药碗:"赵府那边如何?"
"按您吩咐,我们的人已经撤出。"青梧低声道,"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沈家旧部近日在暗中有集结迹象,为首的是当年沈老将军的副将周骁。"
裴珩眼神一凛:"他们想干什么?"
"还不清楚,但周骁曾放话说..."青梧犹豫了一下,"说要救出被裴家囚禁的沈小公子。"
裴珩冷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沈辞砚若知道旧部仍在,会怎么做?会离开他吗?
"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裴珩挥手让青梧退下,转身继续守着沈辞砚。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裴珩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床沿浅眠。朦胧中,裴珩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
沈辞砚陷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他看见十四岁的自己跟着父兄在秋狩,大哥一箭射中红狐,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砚儿下次一定行";转眼场景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父兄的铠甲被血染红,无数双手将他拖入黑暗;最后出现的是裴珩的身影,向他伸出手,却在相触瞬间化作锁链...
"唔..."沈辞砚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像被无形的手按在梦魇中。恍惚间,有人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沈辞砚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裴珩疲惫的侧脸——那个永远优雅从容的男人此刻发丝凌乱,眼下青黑一片,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
沈辞砚想说话,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裴珩猛地抬头,对上沈辞砚半睁的眼睛,素来沉静的面容瞬间鲜活起来:"你醒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里蕴含的惊喜让沈辞砚心头一颤。他想问账册怎么样了,赵元培是否伏法,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嘴唇都动不了。
"别急。"裴珩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赵元培已下诏狱,沈家平反在即。"
裴珩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你...还恨我吗?"
沈辞砚怔住了。这个强势得近乎冷酷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一丝不确定。沈辞砚想点头,却发现自己无法违心地给出肯定答案。这一年来的恨意,不知何时已掺杂了太多复杂情绪。
见沈辞砚沉默,裴珩苦笑着替他拢了拢被角:"无妨,你好好休息。"说完转身欲走。
沈辞砚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抓裴珩的衣袖。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体力,眼前一阵发黑,沈辞砚死死不肯松手。裴珩僵在原地,眼中闪过无数情绪。
"账册...最后一页..."沈辞砚气若游丝地问出最关心的事。
裴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在这里。上面有严崇收受贿赂的证据,我扣下了。"裴珩展开纸张,上面赫然是赵元培与严崇分赃的记录,"现在还不是动严崇的时候。"
沈辞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裴珩终究是裴珩,走一步看十步,永远不会把所有筹码摆在明面上。沈辞砚虚弱地点点头,突然注意到裴珩掌心的伤痕——那形状,分明是紧握玉佩留下的。
"玉佩..."沈辞砚轻声问。
裴珩从枕边取出那枚染血的白玉,轻轻放在沈辞砚手中:"裴家祖传之物,可辟邪保平安。"
裴珩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母亲说...要送给最重要的人。"
沈辞砚心头剧震,玉佩在他掌心突然变得滚烫。他想说些什么,却见裴珩突然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睡吧。"裴珩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守着你。"
沈辞砚闭上眼,假装没听见那三个几不可闻的字。沈辞砚太虚弱了,虚弱到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幻听。但那句话却像一团火,在他冰冷的心底燃起一丝暖意。
窗外,朝阳终于冲破云层,将第一缕金光洒在床前。沈辞砚在沉入梦乡前,恍惚听见裴珩低声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沈家老宅...你的家。"
一滴泪无声滑落,没入枕畔。一年了,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尽管是以如此曲折的方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