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苏三郎,外界皆传是个只知斗鸡走马的纨绔,可这几日他既不听曲,也无半点胡闹之举,终日不是埋首书卷便是独自对弈,与传闻中那草包简直判若两人。
两个丫鬟不敢多问,只恭敬应下,“是,公子稍候。”
不多时,二人便合力抱来一大摞书册,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苏渔目光扫过,见多是《禹贡地域》、《舆地纪胜》、《岭外游记》之类的书籍,眼前顿时一亮:她自幼便痴迷这类地理风物志,然而深宫藏书多以《女训》等枯燥典籍为主,加之父皇管教森严,她从不敢表露半分喜好。
她扫过那堆书卷,目光忽地一凝,一册略显古旧的竹简上篆刻着《秦志》二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她心下一动,立刻将其抽出,迫不及待地置于案上,刚看几行便已沉浸其中,不忍释卷。
竹简内容庞杂,不仅记载了秦地的山川地理、风俗物产,更穿插诸多奇闻异事,叙述生动,读来仿佛亲临其境。
指尖缓缓划过简片,忽地在一处停住:郢都,这正是霍骁一战成名之地。
她精神一振,忙凝神细读,书中述及了该城地势:【四山环抱,一水中分。城踞盆底,如居釜中。周边渠泊相连,舟楫往来皆凭水力。】
她接着往下看去,有处细节格外引人注意:【城南有一巨坑,陷地千尺,陡不可攀,坑底幽深莫測,云雾锁腰,奇花异草生于其间,不可名状。周遭猛兽毒虫盘踞,然皆逡巡不敢近坑半步。】
读完这段,她竟生出一股寒意,那千尺巨坑深不见底,连凶兽都畏惧不前,坑底究竟藏了什么?可上一世她飘遍河山,却从未听过如此险绝诡秘之地......
她继续翻阅,又一地名跳入眼帘:赤鸢:【赤鸢有泉,沸如汤镬,云雾氤氲,四时蒸腾不息,可愈诸症,乃地龙翻身所遗,因水色微赤,故名赤练。】
看到此处,她眸光微凝。
“可愈诸症......”
书中尽是雄奇瑰丽的名山大川,她一时越发心驰神往,恨不得抛却俗物,即刻置身其中,览尽天下奇景!纵使不能,若能得一份悠然世外的宁静,亦不失为人间乐事。
她看得入了迷,全然忘了腿伤和被困此地的难题。正读到精妙处,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端着纱布和药膏怯生生地走进来,细声细气地说,“公子,该换药了。”
苏渔抬起头,见那小丫鬟端着东西便要跪下,忙伸手扶住,“地上凉,你不必跪着,坐到榻边来便好。”
蝉衣骤然听到这般温和体贴的话,微微抬头逡了一眼,正对上苏渔一双含笑的眼睛,呼吸不由一窒,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俊美之人:桃腮粉靥,玉骨冰肌。
刚刚站得远没看清,此刻这小郎君近在咫尺,更是夺人心魄了!那眉目比女子还精致,似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蝉衣一时心跳如擂鼓,声若蚊蝇地讷讷道,“谢谢公子...”
苏渔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心下哭笑不得。
蝉衣解开旧纱布,轻柔地涂抹药膏,再换上新的,整个过程都低着头,指尖也在微微发颤。好容易换完药,她如蒙大赦,端起托盘快速退到门边,临出门前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一眼——
午后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榻上那位俊美少年身上,周身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正全神贯注翻阅着书卷,长睫微垂,神态是那般的静谧。
仿若天上的神仙。
小丫鬟呆了呆,心头一阵恍然。难怪殿下这般看重他,不仅将人留在院中养伤,还吩咐她们小心伺候。可殿下往日带回来的多是些艳帜高张的女子,这次竟为他破了例。
这小郎君生得这般好看,性子也好,只可惜了,却是个男子...殿下脾气暴躁,而这公子却柔得似水一般,若是哪日被殿下欺负了去,他这娇弱的身子又如何承受得住?
思绪如野马奔腾,那不知羞臊的一幕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她骤然惊醒,一股热意“轰”地从脖颈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捂住双颊,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连忙低头匆匆离去。
*
王府,水榭。
两个穿着藕色比甲的丫鬟战战兢兢地挪进水榭,她们垂着头,牙关咯咯作响。
殿下性情暴戾,动辄断人手脚,他平日极少召见下人,一旦传唤,多半要见血。
此时头顶上方传来茶盖触碰杯沿的脆响,“那小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两个丫鬟俱是一愣,飞快地偷偷对视一眼,原以为是要问责,没想到竟是询问那位被安置在客院养伤的公子?
高个丫鬟遂壮着胆子回话:“公子他每日就在房中看书,或是下棋,并未做其他出格之事…”
她尽力回想着,那位的日常确实简单到近乎枯燥。
“看书下棋......”
矮个丫鬟见祝无咎似乎没有动怒的迹象,鼓起勇气小声补充了一句,试图让回话更详尽些,“就光是这两日,奴婢们送去客院的竹简,公子就已看了十三册了…”
她说完立刻垂下了头。
水榭内一片沉寂,男人的目光投向池塘摇曳的荷叶,深不见底。半晌后,他才淡淡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忙磕头谢恩,她们慌忙爬起,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退出,直到走出老远才敢大口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
阳光透过屋檐,静静洒在临窗的棋枰上。苏渔眉头微蹙,指尖夹着一枚棋子久久未落。枰上黑白交错,正是那日她与霍骁对弈的残局。黑子手段狠戾果决,常以弃子为饵,诱敌深入,继而直捣黄龙,攻势如疾风骤雨,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她正沉浸其中,试图找出对方破绽,冷不丁身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嗓音,“这黑白二子棋风大相径庭,你必是这步步回防的白子吧?”
祝无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男人目光刮过棋盘,最终落在苏渔的脸上。
“执黑子的人是谁?”
苏渔猛地一抖,暗骂这人走路怎么半点声息也无。她定住心神,转头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殿下何时来的?这是昔年我与祖父对弈之局,他执黑子。”
祝无咎闻言冷笑,“苏季莲?那个卖主求荣的老东西?倒的确与这黑子的阴狠毒辣颇为吻合。”
苏渔面上一僵。
当着她的面如此蛐蛐她“祖父”,即便自己是假冒的,听着也着实不大舒服。
祝无咎撩袍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捻起一枚黑子把玩,目光却钉在她脸上,“你不是个草包么?竟还会下棋?”
苏渔干笑,“殿下谬赞,不过是略懂些皮毛,打发时间罢了。”
说不上缘由的,但她能从祝无咎周身的低气压中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烦躁。
果然这厮下一句便单刀直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苏渔面上带上几分无奈,“殿下怎得又提起此事?我二人只是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下他出手相助罢了。我只知他姓名,其余来历一概不知。”
“是么?”祝无咎冷笑。
“那他叫什么名字?”
苏渔心念电转,想着霍骁此刻想必早已返回秦国,说出名字应当无妨,便道,“他自称霍骁,我也不知真假。”
话音未落,祝无咎欺身逼近,手掌竟猛地按在她未愈的膝盖上!
“啊——!”
剧痛瞬间炸开!
苏渔眼前骤然一黑,双耳翁鸣,只觉得左腿仿佛被生生撕扯下来,眼泪瞬间飚出,脸色煞白如纸!
见她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祝无咎心头竟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但随即鬼一汇报的话涌上脑海:那个叫霍骁的男人曾混入西营多日,与这小子必早有牵扯,暗中不知有多少往来!一念及此,满身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要吞噬殆尽!
原本打算直接废了她这条腿,让她彻底记住欺瞒他的下场。按他以往的性子,敢如此戏弄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区区一条腿,废了便废了!
可此刻见她痛得浑身发抖、泪眼婆娑、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了的样子,那只本欲碾碎膝盖的手竟僵在半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他这是怎么了?
祝无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心软惊呆了,这种失控的情绪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男人面色愈发阴鸷,指节因极度克制而发白,他猛地松开手,掉头便走,步伐又急又快。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苏渔蓦地瘫在榻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竟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这个疯子!
她捂着膝盖直抖,一个念头清晰地刺入脑海:她必须赶快离开王府,绝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身边,否则迟早会被他玩死!
祝无咎踉跄着夺门而出,胸中正被一股无名邪火烧得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此刻体内仿佛有头凶暴的困兽在厉声嘶吼,叫嚣着要寻到一个出口!
他大步流星冲向府邸西侧的练武场,边走边喝:
“将踏雪牵来!”
感觉自己在单机三个月了,宝宝们能不能冒个泡[笑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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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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