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雪急,一会儿功夫,大雪便没过了脚踝。
狂风卷着暴雪扑面而来,谢宥牵着缰绳,走三步便要停两步。终于,他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别闹脾气了,少爷。我马上就给你找吃的去,行不行?”
被他称为少爷的并非旁人,而是他手中缰绳所牵着的马驹。一簇迎风飞扬的白毛,浑身锃亮雪白,就连蹄子上都没几滴泥土。马驹正高仰着头,龟速踱步,表达着不满。
谢宥半拖半拽,好不容易才将它挪到三仙镇的马厩里,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股腐朽的刺鼻气味瞬间冲进鼻腔。谢宥被呛得咳了两声,惊奇道:“真是奇怪!今日怎么不光路上空无一人,马厩里竟然连匹马都没有?都跑哪去了?消失了?”
饿急了的马驹钻进干草堆狂吃起来,一旁的谢宥见这一幕,肚子不由得咕咕响起,他叹了一声:“从净灵山到这儿的一路上,真不知是我骑你还是你骑我,个子不小,肚量却大!一路上采了多少果子给你吃,还是不满足。饿了就撂蹄子,不吃东西就不走……我还一口饭没吃呢!连口酒也没喝上……”
马驹对此充耳不闻,连蹄子都没动。木门外呼啸声漫天,谢宥斜倚着房梁,从半敞的门缝中观察着银装素裹的三仙镇,嘴里嘟囔着:“那么多马,偏偏选中了一条最好吃懒做的……”
门外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谢宥呼吸一滞,猛地噤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不对劲。
此时突然没有了马驹嚼动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过了头,仿佛一根银针坠下的声音都成了巨响,静得一丝人声也没有。北荒素来冰雪遍地,三仙镇坐落于净灵山下,这样的大雪根本不足为奇,往日里还有孩童裹着棉衣打雪,今日为何……静得像一座死城?
谢宥突然反应过来,转身抬手拍了下马屁股,道:“先别吃了,陪我出去逛逛。”
环顾屋内的一片狼藉,谢宥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荷包,抠出一枚铜钱放在窗沿道:“多谢款待。”
净一宗驻守于北荒,弟子们也常下山帮助百姓作业,净一宗有所规定,弟子需统一穿白色长袍,别令牌,以便百姓辨别。
但谢宥素来不喜白色,更不爱丁零当啷挂些东西。他只穿了件黑底镶蓝边的劲装,腰间别着剑,在冰天雪地里很是显眼。
他一身单衣早已被雪打湿,看起来格外单薄,但谢宥丝毫不觉冷,只觉肚子越来越瘪。一路上没见到开门的饭馆,不由得心道:“好不容易从净一宗偷溜出来,难道又要狼狈回去?且不说叔伯又得唠叨,几个时辰路程,我怕是要先饿死在路上了,还是再好好找找吧。”
如此想着,谢宥朝常去的客栈赶去。远远便瞧见一人,披着宽大斗篷,藏头露面,鬼鬼祟祟。他刚想上前攀谈,可对方只瞥了他一眼,便像见了鬼一般吓得面无血色,哭天抢地道:“别杀我!别杀我!!”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便连滚带爬不知所踪了,只剩下满心疑虑的谢宥,和一匹马。
谢宥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马毛,心道:“方才的是贼,还是强盗?三仙镇莫非出了什么事情?可净灵山上下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莫非是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告知净一宗?
谢宥心里顿时充满了责任感,看来三仙镇的空旷和此人脱不了干系,既然今日被他凑巧撞见了,那不管是贼还是小偷,还是其他门派的孽徒,他都得抓来审讯一番。
单手握着剑把,谢宥快步跟了上去。可风雪漫天,视线不清晰,那人又刻意隐藏,谢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踪迹。他正想靠着墙壁思索接下来该如何。下一秒,他突然听见了微弱的喘息声。
就好像……从他身后的墙壁里传来。
谢宥眸光一闪,霜降出鞘,在白雪的映衬下亮得出奇。他抬手,沿着砖缝将剑身插了进去,一点点,一点点。直到剑身没了半寸,预想中穿透泥灰的声音也没出现,剑身甚至能左右摇晃,这墙后面是空的!
谢宥当即抬脚要踢墙,正在此刻,那头突兀地传来几声呻吟,似有利剑刺破血肉声音,随后,“哎呦、哎呦”声传来。
“谁在里面?”谢宥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回应。
他当机立断从小道绕了过去,此人毫无防备之力,恐怕不是有心之人,可为何藏头露尾,砌了这么一间皮薄的房子?
推开门,屋里的景象与外面的平平无奇大相径庭,几个简陋的木盆,木头床,石头堆成的小凳子,可空间实在是小,除了地面,其他几面墙壁都向内挤压着,逼仄难忍,让人觉得压抑。墙壁摸起来是有硬家伙的,像砌了很多层的泥巴,层层堆积。
谢宥刚想找个地方破开,便看到狭窄的角落里,熟悉的脸庞——客栈的店小二?
店小二连头都没抬,捂着手臂低声“哎呦”着,两条腿抖得好像筛子,听见脚步声,他顾不得疼痛瞬间跪了下来,两手撑着地面哭喊道:“别杀我,别杀我!!饶了我吧!!”
“谁要杀你?”
店小二一愣,抬头看见来人,眼泪瞬间喷了下来:“是……是你!谢大侠!”
“出什么事了?你这是怎么了?”谢宥皱眉,说完又环视了一圈,“你这屋子又是怎么了?建得好生奇怪。”
店小二哀叹一声,往他身旁凑近,只觉多了几分安全感:“……哎!我这人啊,别的不行,从小脑子里就跟有警铃似的!虽说九州大地风调雨顺,还有各路仙家驻守,可我总觉着、总觉着万一鬼怪闹鬼怎么办?反正我孤身一人,就在我家隔壁砌了个屋,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可里面坚硬如铁!普通的小鬼根本无法穿破!”
谢宥望着他薄如蝉翼的屋子没说话。
“谁曾想,这还真派上用场了呢?”他思索着,离谢宥更近了一些,“最近三仙镇不太平啊,他们跑得跑,逃得逃,就剩我们这些走不掉的了,我能干什么呢?只能在这里躲着,只求风波早日过去罢了。”
“逃?发生什么了?”
谢宥看见他捂着汩汩冒血的手臂,脸色煞白,声音也不住发抖。小二惊恐道:“死了……都死了……杨家人全都死了,从那之后,方圆几十里动不动就死人!还都是灭门!”
“你先冷静。”谢宥从桌上拿起一块布,用力给他包住胳膊,“杨家是哪里的,离三仙镇有多远?”
小二弱弱看他一眼:“谢大侠,这是抹布……”
“……”
“大、大约六十里。大侠您有所不知,杨家在北荒可是出了名的富啊!往日里仙鸟吃的粮食全是他家的,杨家论第一,可没人敢论第二了!听说杨家光家仆就有几百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这场面该有多血腥。” 小二越说越害怕,“那可真是不敢想。整个三仙镇都不够他们杀的!”
谢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你知道是谁?”
“这——我也只是听说。”小二道,“听说他们是一群买命徒,只要有人出钱,谁的脑袋都能给滴溜下来。可是、可是没听说杨家得罪谁了啊?”
有钱便能买人命。
谢宥原先以为是哪路来的小鬼,结果竟是残害同类的人。他认真道:“你躲多久了?倘若今日没有碰上我,你打算一直躲下去么?”
“其实也没有多久……”说这话时,小二两只眼睛滴溜转着,脸却始终冲着门外,天色渐渐昏了,像夜幕无声地把三仙镇裹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今日清晨,我听见隔壁王麻子说,昨晚四桥村全都死了!他们一天屠一村,今天也该轮到我们了。谢大侠,你来的不巧,如果是前几天,我还能给你倒壶酒喝……”
“事已至此,酒已经不重要了。”净灵山上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这伙歹人用了什么招数。谢宥右手无名指缠住剑穗,划了个圈,“等着吧,今晚我守在这里。不管是什么人,我都会把他逮出来。”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店小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早就听闻谢宥是净一宗首席弟子,虽是名门正派,可此人平日里来了便喝酒,几杯下去也不醉,扔下钱便走,实在不像他想象中的仙人。也许仙人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吧?此时一想到谢宥会留在三仙镇,他一颗心塞回了肚子里,胳膊也没那抹疼了,颤颤巍巍把那块抹布揭了下去。
“不必叫我仙人。”谢宥没注意他的动作,兀自擦着剑。
屋外风雪大,马驹早该不耐烦了吧,他正想着该如何哄一哄。可探出头时,门外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一股凉意直冲头顶。
雪在下,风还在刮,可他拴好的缰绳连带马一起消失了。
谢宥猛地冲了出去,寻找着马驹。他将门外路边的杂草柴火全部踢翻了!可仍旧不过瘾一般,发疯似的踹着身旁的木门,嘴里不断喊着:“小白!小白!你在哪!”
店小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襟:“大侠,你别激动!小白是谁啊?”
“和我一起来的那匹马!”
“可……您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谢宥顿住了。
“大侠?大侠?大侠!”
店小二不停晃着他的衣袖:“谢大侠,你醒醒啊!醒醒!”
谢宥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一片漆黑,过了几秒视线才变得清晰。原本挂在西边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风雪遮月,呼啸声从耳边掠过,像在吞噬。
“我……我睡着了?刚刚……那是怎么了?”
谢宥扭头看了看。几张木桌,几盏油灯,架子上摆着几瓶酒,是他常去的酒楼。俨然不是店小二的房子。
“大侠,我方才去翻出了这几瓶酒。您刚刚一直在喊小白……小白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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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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