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住持一病不起。
周窈当天早上就觉得住持不对劲,眼神凶神恶煞不说,还浑身发颤,四肢发抖,怀疑住持入魔了。
慈悲寺请大夫来医治,有位比丘尼长老亲自下山把悟善住持接上山,说住持忧思过重,殚精竭虑,需要好好休养,整个慈悲寺就交给静凡了。
接下来的事儿也不归周窈管,她也懒得管,肚子饿地咕咕叫。
斋堂只剩零星几个比丘、比丘尼在用餐。
周窈甫一入堂,就被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扯开一个微笑:“大家早上好。”
话音刚落,西边的僧众纷纷低头当没看见她,东边的比丘尼们则回她一句:“高施主早。”
周窈欣然落座,拽来一碗清汤豆腐炖金针菇挖着吃,虽不讲究,但嘴里一点味道没有,怪难受的。
此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胳膊小肚子才做贼似得朝斋堂里探头,小眼睛甫一发现周窈,忙笑脸贴过来,给她又是递水又是擦手。
小胳膊:“奇怪,小姐的手怎么滑溜溜的……”
小肚子端来一盘熟酥和一杯牛乳,周窈想吃,又想要静凡大师那双直逼灵魂的眼睛,摇头推辞:“我被罚了,今天只能吃豆腐。”
她赶紧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一身着上等丝绸小衫的香客正在对桌闷头捣鼓果脯,两三个不懂事的沙弥尼围着她窃窃私语。
“净莲院非要事不可擅入,师父说过,静凡师叔被明令禁止接受异性香客的无端布施,孔施主准备怎么送给静凡师叔啊。”
“看起来好好吃啊,孔施主是怎么知道静凡大师喜欢吃甜食的?若是静凡师叔不受,孔施主要不要考虑布施给我们。”
大师喜欢吃甜食?
周窈竖起耳朵,身子微微后倾,瞟一眼那袋果脯。
她一早让大师生气了,要不也送点甜品讨好大师?毕竟她还需要大师倾囊相授呢,关系不能搞得太僵。
那姓孔的女子长得又高又瘦,脸上生有点点红斑,眉眼还算清秀。她朝沙弥尼们招招手,压低声音道:“这不就要靠你们了吗,这可是临渊万果园的果脯,一般人买不到的,我还是托我舅母买的。”
周窈听得一清二楚,朝小胳膊瞥了一眼。
小胳膊当即解释道:“孔姓十分少见,唯有一脉与秦太保有些关联,在梵城乃大户。”
那孔姓女子又道:“分你们一半,其余的,你们帮我送到静凡大师手里,一定要提到是我送的。”
一个沙弥尼舔舔唇,欣然答应。
周窈捏住下巴,吞一勺豆腐,转头吸一口小肚子递过来的豆乳。
有了,她去搞一盘花酥。
“小胳膊,去,差人到最好的作坊里买些花酥来。”
小胳膊应了一声,走几步又返回来:“小姐莫非要用来讨好静凡大师?”
算讨好吧,周窈说嗯。
小胳膊蛔虫病又犯了:“小姐,依小的拙见,咱们买来上好的原料,小姐亲自动手做岂不更有诚意?小的听说今早小姐亲自下了碗面给静凡大师,有此前例,您身为……那个黄天贵胄……买酥不费力气,反倒显得惯常了。”
这追不寻常人啊,得有不寻常的追法。小胳膊说完都觉得自己太牛了,要不是她不能人道,一定深受男子追捧。
周窈听罢觉得有道理,再者她又不是不会,便悠悠应下:“那就做。”
早饭休息一炷香的时间,该去上早课了。周窈慢悠悠走到净莲院,赫然看见那袋果脯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她好奇得坐过去看了几眼,用指尖轻轻戳,悄悄闻了闻:不过是普通果脯,嗅着也没多甜。
吱呀——
静凡推开房门,黄白游长褂轻轻拂过鹅卵石间的小草,他静静坐下,用小臂轻轻划走那袋果脯:“阿弥陀佛,贫僧先为施主讲解我佛的基本教义。”
周窈正襟危坐,取一只准备好的炭笔,随时准备记笔记。
静凡眉目低垂,凉声道:“苦、空、无常、无我,均为我佛教义,苦有苦苦、坏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完了,周窈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捏着炭笔在宣纸上沙沙写下简体字,认真记笔记以保持清醒。
静凡停顿下来,他眉头微皱,看周窈在纸上鬼画符,墨炭把手染成黑色,连袖子都乌泱泱的,看得他眉心一跳。
“施主这是在做什么?”
周窈眨巴眨巴眼睛,略显无辜道:“我在记笔记,把您说的记下来。”
“施主写的什么?予贫僧看看。”
周窈乖乖双手呈上,对方略略扫过,狐疑得凝视她:“施主写的这是什么字?”
“是……简体字。”周窈扯不出谎,赶紧把宣纸捞回来,“大师放心,我看得懂。”
菩提子数珠推了几颗,静凡抬起溪水般清澈的眸子,一眼就把周窈看穿了:“施主不识字。”
周窈:……她早就说过她不识禾单字咯。
但她很不喜欢静凡大师直接说她不识字,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鞭策结束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到头来竟变成文盲。
她嘴角勉强挤出一点弧度:“哎呀,被大师发现啦。我早前沉迷娱乐,没什么心思学习,所以功课都拉下了,不好意思给朝臣知道,怕她们贬低我,这才来慈悲寺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周窈瞎扯得脸不红心狂跳,从懂事开始就沉迷于后宫的帝王不识字好像也很正常。
但静凡大师是聪明人,万一他真如别人说得那么玄乎,六通俱全的,岂不把她看穿?
周窈紧张得吞咽一番,忙做贼心虚地把果脯推到大师面前:“大师,吃点甜的。”
静凡缓缓推动菩提子,每推一个,周窈都觉得他在做法驱魔。
倏然,他站了起来。
“大师!”周窈以为他要去昭告天下说自己是个冒牌的,忙发力攥住他的衣袖,“大师,别说!我错了,您抓住了我的小辫子,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
静凡缄默地瞪向她黑乎乎的手,以及被染黑的袖口,登时印堂发黑,额角青筋突出来几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贫僧只是去给周施主取字帖。”
周窈:……
要是静凡大师没出家,可能分分钟扒了她的皮。
周窈被一脸黑线的静凡赶出了净莲院,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好在逃过一劫,大师相信她是个不识字的文盲。
被赶出来后,周窈变成一条咸鱼。
寺庙里过午不食,中饭是她一日里的最后一餐,待太阳慢慢升顶,周窈只能回自己的小院子里开小灶。
彼时小胳膊正好去拿烹饪工具,周窈来到无人的小厨房,发现一箩筐新采摘的桃花,各个盛然绽开,娇艳的花蕊粉扑扑的。她随意掬一捧放到鼻尖嗅了嗅,果然好闻。
等等……
周窈突然一抖,鼻腔被一大群细菌拿着鸡毛掸子搔似的躁动起来。
“阿嚏——”
“阿——嚏——”
“阿——————嚏——————”
原主竟然花粉过敏!
可是御花园那么多栀子花,净莲院也有……
难道,她对除了栀子花以外的花都过敏!
“陛下!”
小胳膊进来的时候,周窈已经用完三个帕子,整张脸跟指压板似的。
她告爷爷告奶奶地和小肚子一起把周窈抗回床上,大喊恕罪,说都是奴才的错,干嘛就不能在寺庙外头处理好带进来呢。
小肚子嘟囔道:“谁知道陛下不用去午课。”挨了小胳膊一个毛栗子。
花粉过敏让周窈体会了一把恨不得割鼻子的难受,更奇怪的是,这股难受还扩散发酵,引发脸痒,顺势往上点燃了头疾。
回禅房的路上,周窈一个白眼翻过去,直接晕倒。
难道我被大师用法力驱逐了?
周窈为此还有些惆怅,她还没当够皇帝呢。
不知过了多久,周窈是在小胳膊小肚子的哭喊声中醒来的,二人哇哇呜呜,如丧考妣。
她勉力撑开眼皮,静凡那张清俊的脸撞入眼帘。
他鼻尖右侧的小痣夺目,叫她移不开眼。
啊,如果静凡大师蓄发,一定是一位翩翩清嘉的郎君。
他骨相清秀且洁净的指轻轻拨弄桌案边的静神香,气泡音轻轻地:“阿弥陀佛,施主如今可好些了,头疾可有缓解。”
“什么?我真的有头疾?”周窈无语,果然缺乏锻炼又纵欲过度是一切病症的根源。
她撑着坐起来,脑内一阵眩晕。
数十方手帕叠放在床头柜上,地面干净如洗,就连空气都清冽许多。
周窈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这禅房好像被人打扫过一般,过于干净整洁,处处透露着强迫症的气息。
小胳膊和小肚子跪在一旁,边哭边打自己巴掌:“小姐的头疾这几日一直没复发,奴才们就怠慢了,奴才罪该万死。还好静凡大师有专门治疗头疾的药,要不然奴才就是死十次也不够。”
“行了行了,别哭了,我没什么大碍,多锻炼身体就好了。”周窈烦躁得挥挥手,话音不自然地顿住,鼻子一吸溜,感觉又要流鼻涕,“呃,阿,阿——”
电光火石间,静凡蓦地捞过两块干净手帕盖上周窈的脸,轻轻按住她的鼻子,往后挪了两尺:“劳烦施主务必用手帕。”
“谢谢大师。”周窈操着一口浓重的鼻音,接过手帕擦了擦,“大师即便生我的气,也没对我见死不救,果然慈悲。”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有难,小……”他双手合什,瞟了眼小胳膊,仿佛这蠢蠢的名字烫嘴,“小胳膊施主又往净莲院向贫僧求助,贫僧自当伸以援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吧啦吧啦吧啦,静凡大师念了好久。什么天啊地啊业啊因果啊,周窈躺倒回床上,越发昏昏欲睡。
“……如今施主入我慈悲寺已成定局,也是一种缘,若能净业障,自当圆满。”静凡念完,浓密如扇的睫毛微启,发现床上人早已蜷成一团睡了。
小胳膊小肚子互看一眼,不敢说话。
周窈侧躺着,两手微微握拳放在下巴下面,因擤鼻涕擤多了鼻尖有点红,脸部过敏的地方已然消肿,不再那么凹凸不平,反而若凝脂般光滑。她方才醒来又睡,眼睫上还坠有点点泪花,一颤一颤的,随时都会滑落下去洇在床单上。
初夏溽热,她鬓角出了点汗,黏在白皙透粉的脸蛋上。
这世间女人主宰,故而女人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风流倜傥、霸气外露。但美是多样的,也不乏有有纤弱的女人。那些人,统统没有周窈看着这么……
诱人。
静凡不自觉顺圈抠了好几圈数珠,眼眸暗淡了一瞬:“阿弥陀佛,定业不可转,重业不可救。”
定业不可转,重业不可救。出自继空法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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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施主写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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