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度回了家。
一晚上熬得她头痛欲裂，可躺在床上的那一刻，脑子里却全是老太太躺在地上的那一幕，怎么也睡不着。
窗帘紧闭，屋里一片昏暗，她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最终选择坐起来刷题。
妈妈的照片安静地立在床头柜旁边，她写了几道题，若有所感地停下笔，蓦地抬眸看过去。
女人头发不长不短，刚到锁骨，五官立体有棱角，照片里她穿着无袖背心和牛仔裤，墨镜拨到额前，在阳光里笑得灿烂，看起来知性又不羁。
那是林度特意挑出来的一张，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张。
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也没有被爱情和家庭绑架，就只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少女。
隔着荏苒的时光，两双神似的眼睛对视良久，林度眼里渐渐氤氲起一层怎么也化不开的水汽。
她突然很想问，妈妈，爱到底是什么呢？
是让每一次生离变得更加痛苦的催化剂，还是每一次死别后，延绵一生的潮湿。
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
第二天，林度依旧去了医院。
还是慧慧姐守在门口。
“你怎么还在这儿？”林度问，“郑叔叔呢？”
“他昨晚来换班，今早让他回去休息了。”
林度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昨晚也没睡着，把肩膀侧了侧：“你昨晚没睡吧，肩膀借你靠着睡会儿？”
“这么明显吗？”她也没客气，直接就闭着眼睛靠上了，喃喃道，“看来真的是年纪大了，以前通宵都不挂脸的。”
“你以前还通过宵呢？”
“怎么我长得不像会通宵的？”
“不是啊，主要你高中那会儿不是每天困得要死？早饭都不吃，说要争分夺秒地睡觉。我天天看见你闭着眼睛走在路上，要不是孟徽哥天天跟着，我都害怕你往马路牙子上撞。”
那时候林度还在上小学，每天早上打着哈欠去学校的时候，都能在度南巷的某一段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男生单肩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着，空着的那边书包带上面缀着睡眼惺忪脚步虚浮的慧慧姐。
一开始慧慧姐拉的是书包带，后面就变成孟徽哥的手了。
郑允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的弧度渐渐淡去，睫毛轻微颤了颤，没说话。
就在林度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她缓缓道：“我那会儿通宵还不是因为孟徽那个狗东西。”
“他还敢惹你啊。”
郑允慧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什么回忆：“你不知道啊？分科第一天我们俩就不对付，打赌谁考年级第一就给谁当一学期仆人。”
林度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她：“你跟他打赌？”
她像有第三只眼睛似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林度实话实话：“坦白讲，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温柔大姐姐的形象。”
“我确实是啊。”郑允慧笑了笑，“那孟徽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大概是……叛逆阳光大哥哥？”
在林度的记忆里，慧慧姐完全是女神那卦的。
她高中也在泽苏二中上，那时候林度还小，天天缠着她玩儿，其他大孩子都不愿意跟小孩玩，总是摆出一副“小屁孩，赶紧走开”的表情。
可只有两个大孩子不会这样，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孟徽哥哥。
但两人的性格，怎么说呢，就挺南辕北辙的。
慧慧姐每天懒懒散散，春风和煦的，脸上从来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表情，对谁都特别好，还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摸着她的脑袋悉心开导。
而孟徽哥哥就属于那种**型刺头，在同龄人和长辈面前特别混不羁，仿佛看谁都不顺眼，但实际上对小猫小狗小孩儿比对大部分人要有耐心，总是一边欠兮兮把你逗炸毛，一边又笑嘻嘻地哄着。
记忆中的这俩人，互相爱搭不理还比较合，哪个都不像是会一开学就打那种弱智赌的人。
林度如实说，引的郑允慧抵着她的肩头闷笑：“好像确实挺弱智的。”
她坐直，手抚到林度脑后，逗小孩一样慢慢抚摸着：“不过我们那会儿也确实是弱智的年纪啊，只是你那时候还是小学生，容易给高中生加滤镜罢了。”
“也是。”林度想了想，即便那时候慧慧姐愿意跟自己玩儿，她也不能算了解她。
某种程度上来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不是父母朋友，甚至不是一个特定的人，而是一个个“阶段性”朋友的集合体。
他们每一个人都陪伴了你人生中某一段特殊的时光，那时候你拥有着不同的心境，不同的经历，他们像是一段段时间的守护者一样，帮你记录着每一段人生的瞬间，然后散落四方。
或许，慧慧姐和孟徽哥的那段时光，真正的守护者，只有他们彼此。
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个年纪的郑允慧和孟徽，到底是想仗剑走天涯，还是想在暗里寻灯塔。
林度还想问些什么，没说出口，就被郑允慧略显生硬地打断了：“你跟你那绯闻男友什么情况啊，别以为我没看见，昨天进来的时候你俩还牵着手呢。”
话题转换得实在太不自然了，林度侧头瞥她一眼，也没追问，慢悠悠道：“就绯闻男女友的关系啊。”
郑允慧想起那天看见他们的样子，两人不远不近地坐在一起，盯着面前的墙壁，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却莫名透出一股熟稔。
那一刻，虽然只是短短几秒脑中闪过的念头，但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觉得俩人关系非同寻常，因为那个男孩在下一秒就把目光从墙上移到了林度侧脸上，安静的眼神，担心却又不忍打扰，郑允慧太明白这种目光代表着什么，再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俩人手牵在一起。
但是看林度这个态度，她又怀疑那男孩儿是不是单相思，笑问道：“你不打算给绯闻男友一个名分？”
林度对她的调侃没什么大反应，盯了icu的大门一会儿，突然问道：“慧慧姐，其实我挺奇怪的，你当初怎么就确定自己是喜欢孟徽哥的呢？”
“因为他长得帅，还是对你好？可是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可替代性吗？同时拥有这些品质的人有很多，按这么说，你难道不应该喜欢很多人？凭什么这个人就是他呢？”
郑允慧安静听完，并没有笑她幼稚，而是认真回忆道：“说实话，当年我也特别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我第一次见孟徽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我会喜欢他，你懂吧，论第一印象，他简直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天天跟谁都垮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他钱一样。后来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那你的结论是？”慧慧姐语气突然慢下来，林度紧接着问。
过了片刻，郑允慧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屈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敲，“这是秘密！笨蛋，从你因为某个人开始想这个问题，并且试图用逻辑分析感情的那一刻开始，就说明你已经喜欢上他了！至于原因……每个人的喜欢都独一无二，这得你自己慢慢想。”
林度思考了片刻，淡淡道：“说了跟没说一样。”
郑允慧气笑了：“你到底来干嘛的？”
林度又蔫了下去：“我在家呆不下去，来陪你。”
再怎么说笑调侃也压不下去心里的那块石头，两人心知肚明，却也只能苦中作乐，谁都不想透露出一丝丝消极的情绪。
郑允慧看着她，扯起唇角笑了笑，轻拍着背，安慰道：“会没事的。”
她语气很轻，轻到有些飘渺，分不清是说给别人，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从那天以后，林度每天都去医院陪着郑允慧，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害怕和焦灼感，只有呆在icu门口才能稍稍减轻一些，即便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几天，郑允慧看她脸色实在太差，说什么也要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
那时候心里晚上九点了，林度正在icu门口几个阿姨慈爱的目光里刷题——附近几个常驻的家属已经认识她了，天天跟丽敏阿姨夸你家孩子真懂事儿。
林度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全神贯注地写着题，郑允慧看她没反应，干脆一把夺了她手里的笔，把练习册草稿纸通通塞回她包里，说什么都要让她滚蛋。
最终林度还是滚了，不是因为她犟不过慧慧姐，只是不想再给她添堵。
背着书包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正碰见拎着什么东西进来的陆暮西。
“你怎么在这儿？”林度有些惊讶。
他也有点儿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示意道：“散步路过，给你们送点儿宵夜。”
林度扫了一眼：“哪有宵夜送粥的，也太寡了吧。”
“你还挑上了。”他拉着林度站到一边，给后面的人让路，没好气儿道，“皮蛋瘦肉粥，清淡又养胃。”
林度默默跟着他，吸了吸鼻子，语气嗡嗡的：“还是咸粥，没品。”
陆暮西笑着睨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等看清她惨淡的脸色就忘到九霄云外了：“你这是几天没睡觉了？”
“有这么明显？”林度非常粗暴地抹了把脸，强行把语气扬了扬，“饿了，请我吃点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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