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十天过去，老太太依旧没有醒过来。
icu花钱如流水，但更折磨人的是时不时的突发情况。
林度陪着慧慧姐呆到下午，正要离开，突然有护士出来大喊老太太的名字：“张水英家属在吗？”
林度眼睁睁看着慧慧姐签了一堆单子，紧接着好几个医护人员便冲了进去。
两人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但谁也没表现出来。
又是新一轮的等待。
世事果然无情，林度坐下时，听见的不是什么饱含叹息的同情，而是几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幸好”。
幸好不是我们。
同情这种东西，只有在独善其身的时候才会作为情绪的第一优先级。
林度此刻顾不上什么高尚的品德，她也好想拥有说一句“幸好”的权利。
等有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总归是有惊无险。
老太太意识还没恢复，身体已经在鬼门关晃悠了一圈，不过幸好，幸好好端端回来了。
虽然人依旧没清醒过来，但生命体征到底是稳住了。
郑叔叔心疼慧慧姐，过来换班早，正好碰上医生在跟她沟通，两人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今天这个事情瞒下来，不告诉丽敏阿姨。
林度跟郑叔叔打完招呼，跟慧慧姐一起离开了医院。
到医院门口，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慧慧姐，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行。”郑允慧点头，“今天是不是耽误你事儿了？我扫到你跟别人发微信放鸽子了。”
林度划拉着屏幕应道：“确实放鸽子了，我想想怎么挽回一下。”
最近温度开始上升，夜风里带着丝丝暖意。
郑允慧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着她明显清瘦的侧脸，缓缓叹了口气：“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天天来来回回的，多折腾啊。”
林度顿了顿，看她一眼，慢慢把手机揣进兜里，越过重重暮色，将目光投向医院灯火通明的大楼：“慧慧姐，小时候我妈特爱看天仙配，但我就特别不理解，七仙女竟然能为了一个董勇把仙骨剔了，他长得又不帅，还弱弱的，凭什么啊。”
“我妈当时看的稀里哗啦，听了这话立马白了我一眼，说那是因为爱。如果要在当仙女跟我之间选一个，她也会选择我的。我当时觉得我妈简直不可理喻，她明明可以变成仙女然后给我变金子啊。”
林度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慧慧姐，其实我天天来只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我愿意为他剔仙骨成为凡人的人都一个个偷偷离开我，哪怕提前知会我一声也行啊。这点林霜女士就做得不够厚道，所以这次我得把握主动权。”
———
慧慧姐先打车走了。
林度看了看时间，拨了陆暮西的电话。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陆暮西听起来心情还不错，声音莫名带着些慵懒。
“嗯？”
那边不算很安静，时不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林度问：“你在哪儿？”
“KTV走廊，宋涛迩抓了一堆人，要以给我过生日之名光明正大放纵。”
“今天不是周四？余斯清他们没蹭上你的生日party不是还在群里鬼哭狼嚎呢。”
“高三刚联考完，放两天假。”
“两天？”林度挑眉，“学校竟然这么阔绰？”
陆暮西嗤笑一声：“你想什么呢？这个月就这两天。”
“真抠。”林度将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什么时候结束？”
陆暮西故意摆起大爷款来，懒散地问：“有事儿？”
“还明知故问上了。“林度心情稍稍扬了扬，配合道，”陆少爷，小的来给您送生日礼物。”
“你不是还纠结我跟隔壁班温同学的生日去哪一个好吗？这会儿不纠结了？”
“要不我现在打个车去学校给他送礼物？”
“不是，你还真给他准备了？”
“必须的，你也不看看他那礼物多贵。”
陆暮西不以为意地哼了声：“你给他送什么？”
“同等价位的积木啊，买的时候肉痛死我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问道：“你还在医院？”
“嗯。”
“我这马上结束了，这边离医院近，常悦也在，你打车过来打个招呼，然后咱们一起回？”
”好啊，寿星说什么都可以。”
陆暮西挂了电话回包厢的时候，宋涛迩一曲破音版“青藏高原”刚结束，其他人都捂着耳朵在骂他。
“你们懂个屁啊，这才是真正的解压神曲！”
下边一阵嘘声：“你拉到吧，A大的水平直接让你唱到泽苏职业技术学院去。”
陆暮西拍拍唱到脸红脖子粗的宋涛迩，小声道：“我待会儿走了，这边交给你了。”
宋涛迩抱着话筒很是茫然：“你是寿星，你交给我算怎么回事儿。”
“你叫来的人，当然是你负责。”陆暮西越过他，坐在最近的位置。
他对这种热闹的场合其实没什么兴趣，今天主要是宋涛迩一手操办，来的都是之前玩得还不错的人。
陆暮西整个人靠在沙发上翻手机，头因为抵着靠背微微仰起，干净流畅的脖颈曲线和喉结一览无余。
旁边的常悦看了两秒，很快收回眼神，跟旁边的女生聊起在她们备考期间异军突起的小鲜肉和错过的大小八卦，心里却忍不住回忆起她刚刚错眼时扫到的手机屏幕。
陆暮西不怕看，所以几乎是一直大剌剌举着手机聊天，他在出去之前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但回来之后心情明显变好了。
常悦就坐在他旁边，看见了跟他聊天那个人的名字——butterflies，也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头像，那是林度。
“常悦？”
思绪被打断，常悦朝声音的主人看过去。
包厢音乐声太大，陆暮西微微往她身旁侧了侧，保持一个非常礼貌的距离，有些无奈地晃了晃手机，问道：“待会儿林度过来，你要出去跟她打个招呼吗？”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多，常悦试图整理出一个完整的前因后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陆暮西摸着鼻尖笑了笑，似乎在想怎么说，随即继续温声解释道：“里面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她不好意思进来。”
他似乎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常悦只好点了点头：“好啊。”
“谢了。”陆暮西礼貌地笑了笑，继续靠了回去。
其实常悦很想问他，你这是在以什么名义谢我，但一切在林度来的时候几乎不言而喻了。
包厢门有块透明的小窗口，林度到那儿的下一秒，一直懒懒散散靠在沙发上的陆暮西立刻就收起手机笑着看了过去。
眼角眉梢的笑意，懒得掩饰的眼神，或许除了两个当事人，明眼人看一眼就能心知肚明。
曾经常悦自以为跟陆暮西是同一种人，表面温和大方实际冷淡内敛，无时无刻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可此刻，看到这个眼神，她忽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费尽心机的隐藏或许是出于压抑的本性，而他过去的克制可能只是单纯因为不在乎。
所以，常悦突然想，她现在能给自己的，就只有体面而已。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常悦彻底离开了广播站，林度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林度笑着伸出手臂。
“累死了。”常悦抱怨道，迎上她的怀抱。
两人像往常一样聊着那些稀松平常的话题，学业，生活，广播站，然后再挥着手告别。
常悦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给里面的人留了条消息，随后便直接走了。
屋里的女生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消息愣了片刻。
常悦：我发现我还是不习惯KTV这种地方，太吵了。人果然不应该勉强自己。回家刷题去了！
女生把手机一扬：“我靠！！常悦回家卷我们去了！不行我唱不下去了，再见大家！”
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常悦坐在出租车里，窗户大开着，大股大股灌进来的风中仿佛隐隐夹杂着夏天的味道。
她想起自己去年对林度说的话，她说，她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人生终究不是天道酬勤四个字都能解决的，常悦从不执着，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绝不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常悦！！你看我现在立马回去卷死你！”
手机里的语音响彻云霄，常悦在风中微笑着眯了眯眼睛。
她才十八岁，未来还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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