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原位,蓝辙依样将手覆在火盆上方取暖,“萧家那些人,暂时不会来麻烦你了。”
叶筝斜望他一眼,等他解释。
“你说他们是太后的人,定远军好歹大川军队,太后亦支持着。只要你在定远军一日,他们便不能对你怎么样。”
可叶筝却说:“我们又不一直在你们驻地。”
待她确定蓝辙隐瞒下来的那十万兵马是为谁,她便能决定是走,还是杀了他们再走。
想及此,叶筝问:“蓝辙,你会因为太后,而对皇帝不利吗?”
蓝辙笑,“你可知,此话能砍掉你我的头颅。”
那便是可能会了。
叶筝想,蓝辙在大事上是郑重的,所以他不可能看不清当今皇帝是多么昏庸无道。所以,她猜蓝辙藏兵,很有可能不是为着叶铎。
那就之剩叶徵和沈绵安了。
而他刚刚的话,像是表明了沈绵安与定远军,关系匪浅。
可是。
叶筝想起之前他一直说蓝辙是他的兄长,他们之间是多么深重的兄弟情义。那么蓝辙,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叶徵……
他若是为了叶徵,那她便可以安心离去。他若是为了沈绵安,她就得思量一下叶徵登基后的事。可他若当真为了狗皇帝,那她就得准备,看看如何处理掉这不小的一股势力。
叶筝沉思良久,蓝辙静静看着她。
他不知她在思考什么,但见她思虑良久,面色沉重,不由得跟着入心。
片刻后,叶筝收神,她盯着那盆烧得通红的炭,问蓝辙:“三月战后,便该是和谈之事了吧。”
蓝辙点头,“京中来信,可以安排谈和了。”
京中来信——
叶筝抬头看向他,“我能看看吗?”
蓝辙虽不解,但他点头,“可以。”
说着,起身去东帐拿那封昨日刚传来的密信。
拿起那信的一瞬,他有迟疑。
他确实存了要将她从太后手中保下的念头,确实生了要想办法将她哄回京城的想法。可是,他们暗中筹谋的事,要将她拉入这水中吗?
但是转念一想,一旦回京,豺狼虎豹相围狩。就算他能将她择出去,她怕是也难听从他的指挥偏安一隅。
他看得出来,叶筝并非冷心冷眼之人。
罢了。
他将那信递给她,沉下心来等待她的反应。
信封依旧是玄色洒金的样式,叶筝再接到时,心底已然平静无波。她有准备,这信既然能让蓝辙决定和谈之事,便大概率不会跟她有关。
但是,信上写——“张究已死,可备回京。”
张究已死。
叶筝突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了。
张究他终于死了。是啊,他终于死了。
按理来说,她该去送他一程的。
嘲讽一般,叶筝笑了。她笑自己怎会有这般反应,更笑自己居然能记起他的好处。
她这反应明显不太对,蓝辙接过她递来的信,问:“怎么了?”
叶筝整理一下棉布裙摆,“没事。”
有事。
蓝辙问:“你认识张究?”
那发皱的裙摆仿佛怎么也整理不完,叶筝低着头,凉薄的笑声递过来:“张究谁人不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她不愿说。
蓝辙神色黯然。
罢了。
慢慢来。
终有一日,彼此坦诚相见。
三月战是敬岚卿和蓝辙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场仗。敬岚卿那边已经处理好,只待这次战后,凭战果确定两国休战盟约的条件。
敬岚卿很认真,因为她知道多赢一分,冰境就能在大川面前少矮一分。
敬岚邬很认真,因为他不服。
他自始至终都不认为长冰军举全军之力不能与定远军殊死一战,如今后方传信允许和谈,他很不能理解。
他跟敬岚卿吵了很久,也跟长冰军军师副将们对峙了很久。可惜他越据理力争,众人越能从他的言论中得到某些他们已经心知肚明的信息——敬小少爷太年轻了,年轻到轻狂的地步,年轻到不知人之疾苦。
他只在意输赢,丝毫未将八万长冰军士兵的生命看在眼里。
敬岚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偶尔会有一个道德的自己站出来谴责一下如今的自己。
不过她不在乎。
眼前这场三月战,比敬岚邬重要。
开战前一天,众人商议如何行军。
罗慕不上战场,她负责接收前线的信息拟出下一步的方案。
明柯跟着,实时跟随战场信息,做出临战分析。
纪林风带三十小队,穿插增援。
一至八部先锋军打头阵,其余部属依次跟进。
补给部队提前出发,斥候勘探好场地便去做准备。
季大夫忙些,要带着所有小徒弟随时候命。
很多事情,他们从早上饭后一直安排到傍晚时分。叶筝坐在软垫圈椅上听得发困,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待醒来时,中军大营内已经只剩下蓝辙和她。
蓝辙站在灯火前,静静地翻看着手上的书籍和桌上的沙盘。
她身上盖了件裘衣,沾着她的体温,触手生热。圈椅旁的小方几上摆着一碟芝麻糖,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叶筝深呼吸,清醒脑袋,把裘衣收起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端起杯子饮茶。
听见动静,蓝辙抬头看过来,“醒了?”
“嗯。”叶筝放下茶杯,“都安排好了?”
放下手中的书,蓝辙走过来,向帐外吩咐:“送饭吧。”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嗯,你明天跟着我就行,不用特意去对付敬岚邬。”
捏一块芝麻糖,叶筝道:“你是主将,不一定在前线,我跟着你就没什么用了。”
“我会和敬岚卿有交锋,但她知武不及我,势必会有敬岚邬插一脚。”蓝辙郑重地看向她,看着她沉静的眼眸,“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场仗的结果关乎大川能得到多少好处,更关乎能给冰境心存不轨者多少威慑。敬岚卿必全力以赴,蓝辙需要尽全力取得最大的胜利。
他知道,此刻,他不需要在叶筝面前逞强。
叶筝点头,“我知道。”
饭菜送进来,是比往日更丰富的菜肴。
临战,餐饭是不得马虎的。
两人干脆把空闲的方几搬过来,围着火盆同桌而食。
吃完,叶筝便要回去休息。
蓝辙放下碗筷叫住她,从内帐中取出一件盔甲来。
那盔甲看着就笨重,叶筝拒绝:“我不要。”
蓝辙哄她:“这不重的,甲是革布锁成,除了能阻刀枪,还能防寒保暖。”他又给她看那兜鍪里挂着的棉绒,“里面是软和的,不会冷的。这仗不知要打多久,三月冬意阑珊,长时间在北风中呼啸往来,要注意保暖。”
见她不信,他再劝:“要不你试试?若当真不舒服,再酌情舍掉一些。”
叶筝嫌弃地拎一拎那甲衣,“又沉又难看,不穿。”
“军中条件差些,日后我给你做一件好看的,如何?”蓝辙鼓动她:“这身是我特意找的,比一般的轻便些,但防御力不差的。试试?”
叶筝看着那盔甲,心知战场不比单打独斗。届时万箭齐发,饶是她有移形换影的功夫也躲不及那铺天盖地的箭雨。更何况此战不比寻常,刀枪无眼,万一擦伤,无暇及时上药,北风一吹,只怕会比寻常更严重些。
虽则她能扛得住,但确实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行吧。”
她接下甲衣,举着就要往身上套。蓝辙放下手中的兜鍪,帮她整理:“从这边,可以解开。”
他很贴心,帮她把一个个扣子和系带都稳稳地扣上系好,省了叶筝的麻烦,叶筝很满意。
蓝辙也很满意。
穿好甲衣,他拿起盔甲,看见叶筝用发带随意绑起来的头发,又放了下去。
他走到她身后,“头发不能这样绑着,要束在头顶。介意我解开吗?”
把自己随手绑起来的麻花辫拿到前面来看了看,她随手又将其甩到了身后,“你解吧。”
拆开发带,如云的乌发便在蓝辙手中流淌开来,他随手用手指梳了梳,并无阻碍凝滞之感。整理着,他问:“你爱扎麻花辫?”
叶筝摇头,“我不会梳头,麻花辫最简单而已。”
而且,把头发编起来,与人交战时不会有影响,还能偶尔充当武器进行攻击。
她偶然发现这一点后,便一直把头发绑成麻花辫。
蓝辙听了,问:“你喜欢什么发髻?”
想了想,叶筝道:“随云,凌虚都很好,但我不会梳。”
蓝辙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把头发盘起来,用发带束好了,他才问:“这样舒服吗?”
叶筝晃了晃脑袋,很稳固,也不扯头皮,“很好。”
接着,蓝辙便取兜鍪给她戴上。
戴好,他走到她面前,将系带贴着她的下巴轻轻系好。既要系得牢固,又不能太勒,他还要注意不要老是蹭到她的下巴,待系好时,蓝辙感觉身上似乎出了一层薄汗。
穿戴好,蓝辙夸她:“好看的,你穿这颜色也好看,显得白。”
叶筝白他一眼,“若有个镜子,你这瞎话便不攻自破了。”
蓝辙尴尬笑笑,不敢多话。
好在确实轻便,叶筝便没有二话了。
翌日,蓝辙再次帮叶筝穿戴时,就熟练了很多。
他一边给她系兜鍪带子,一边告诉她:“叶筝,你要知道,你不是定远军的人。因此,不必在此地不顾一切搭上自己。万事,以你自己为重。”
“你话真的很多。”
这话有些耳熟。
蓝辙抬头看,叶筝正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他。
他想起来小清河村那个午后,不禁感叹,当时的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小山村里萍水相逢的人如今竟要并肩作战,共历难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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