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宽慰

他看着叶筝,看着她静静地仰视着无悲无喜的佛祖。他很想靠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告诉她不要担心了,张究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对待她了。

他还想告诉她,他已经决定不要陛下给他封王了,他要拿这十年的军功为她换一个绝对安全的身份,保证她以后半生平安无虞。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叶筝。”他唤她,“不会再有那种事了。”

叶筝轻蔑地笑了,“是我不会再经历那种事了,不是天下所有孤者。”

只要有战争,只要有利益纠纷,只要有阴暗的筹谋,这种事就会随机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

以前,无依无靠的她经历了,后来,堂堂安国侯幺子,也经历过。

她看向蓝辙,“你那些同袍们,不要让他们白死。”

她知道蓝辙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十年死的定远军,十年前死的祁家军,十五年前死的平境军。他们的死不应该悄无声息,除了换来冰川两境的和平安定之外,更应该换来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治世。

他们不曾奢望人人富足的大同社会,但是至少,不要让他们的后代,再次跌入无尽的水火之中。

蓝辙明白,他默默收下了抚慰叶筝的手,站起身来。

复向她伸出右手,“我会的。”

叶筝再抬头看一眼多年不变神色的佛祖,长长舒一口气,而后搭着蓝辙的手站起了身。

跪的时间有点长,腿脚已经麻到没有知觉了。起身时叶筝未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当麻痹无力的感官乍然复通时,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

眼见着叶筝突然蹙着眉向自己扑来,蓝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还好刚刚握住了她的手。

所以来得及稳稳当当地接住站不住脚的叶筝。

他一边抱扶着她,一边看向她的腿,“跪太久,腿自然又麻又软。”

叶筝一只手攥着蓝辙刚刚拉自己的手,另一只抓着蓝辙的衣襟撑住自己:“那边有凳子,我坐一坐就好了。”

搀着她坐下,蓝辙打趣:“我看你跪在这里小一个时辰,还以为你用上了铁腿功呢。”

叶筝弯腰捶腿,“没留神,麻过劲了。”

蓝辙仿佛叹了口气,太轻了,叶筝没有听清。那恍惚的叹息声后,就见蓝辙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伸出双手在她小腿上轻轻按揉了起来:“你有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未免太不上心。”

力度很合适,叶筝感觉很舒服,故而,她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只是看着他额角鬓边残余的一些刀枪疤痕,好心提醒他:“季大夫的药膏不错,连涂半个月,伤处便能全好。你记得晚上涂上。”

蓝辙低着头,叶筝便看不见他躲闪的眼神,她只听见身前之人闷闷地说了一句:“刚刚去游云方丈安排的住处看了,寺庙之中,并没有铜镜之类的物件。”

叶筝低头看着他,猛然俯身捉住蓝辙揉按的手,并扳动蓝辙的下巴,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蓝辙,你告诉我,普救寺山下,是什么地方?”

静寂的寺院之中,风渐渐停息,传来山下隐隐约约的集市叫卖声。

“糖葫芦~”

“瓜子花生~”

“发钗步摇~”

“磨剪子嘞戗菜刀~”

蓝辙默默提高唇角,咧开嘴:“咱们,这几天不是有事,不便下山嘛……”

叶筝甩开蓝辙的脸,“够了!差不多行了啊你。”

蓝辙又把笑脸扭回来,“叶大夫毕竟医术高超,与我们这等粗人不同。上药的手法还是很重要的……”

觉出腿上麻软感渐渐消失,叶筝一把掀开身前的蓝辙,大步就要往外走。

不料坐着的感觉和站着并不相同,她骤然起身,腿脚还没缓过来劲,跟不上身体的反应,一个趔趄直直往前摔去。

蓝辙迅速起身,长臂一捞,笑眯眯道:“叶大夫还是再坐一会儿,不用如此着急。”

晚间饭毕,叶筝独身下山,片刻之后返回,坐在蓝辙窗台上递给他一面锃光瓦亮的新镜子:“刚开的新鉴,用吧。”

蓝辙礼貌地微笑着接下。

叶筝跳下窗台,留给他一个摆手的背影:“不用谢我。”

嗯……

蓝辙前后看看这面镜子,反手就扔出了后窗。

叶筝在宝殿说的话,蓝辙一一记在心里,待翌日敬岚卿带人前来和谈,便充入条例,一一讲明。

他们谈了三天。

叶筝不参与,只一个人静静地在宝殿上香、看经。

游云又走了过来,他跪在叶筝身边,先向佛祖拜了拜,才道:“叶施主,久跪对身体不好。”

叶筝睁开眼,“和尚,你怎么还这么啰嗦。”

“老衲这不是啰嗦,我佛慈悲。”

叶筝不再看他,换了个姿势,盘坐在蒲团上开始看经:“有事?”

游云从怀里掏出来一支小小的游鱼银簪,交在叶筝眼前:“之前两个月,有个女施主来普救寺询问叶施主的事情。”

叶筝从他手里拾起簪子,静静注视:“是阿雪。”

“那姑娘很担心叶施主,想问问老衲,是否有叶施主的消息。”

转了转手中的簪子,叶筝看那小鱼缓缓晃动,“你怎么跟她说的?”

游云闻言而笑:“老衲自年后也未曾见过叶施主,又如何能跟那姑娘说什么呢?”

“这簪子,她怎么给你了?”

“那姑娘担心你不记得她,便留给老衲一个信物。”

叶筝叹气,阿雪啊。

“和尚,你知道她现如今怎么样了吗?”

游云摇头,“那姑娘正月十五来了一次,二月初一和十五来了一次,后面就没有再来了。她不曾向老衲提及自己的事,她只是有些担心你。”

叶筝收起那簪子,问游云:“我之前存在你这里的香油钱还有多少?”

游云算了算,“也不多了,总不过十两银子。”

叶筝点头,起身,“我再往你这里存些,日后她若是再来,你多帮她一帮。可好?”

游云笑笑,摇手拒绝:“哪怕叶施主不往普救寺存香油钱,我佛慈悲为怀,怎会不助天下可怜之人?”

那还是存点吧。

叶筝不信那金光灿灿的佛祖能保佑得了尘世之中的可怜人。

毕竟,倘若神明真的能够显灵,她也不会被张究捡走。

于是,等看完一卷经书,蓝辙他们第一轮和谈结束之时,叶筝便去找蓝辙借钱。

正当饭时,蓝辙与敬岚卿他们在饭室分桌而食。

因此,敬岚邬耳朵尖得要死,清楚地听见了叶筝借钱的话。

他二话不说端着饭碗就往定远军这边饭桌上挤,“叶筝,你缺钱吗?我借给你,别找蓝辙借,他又老又丑,钱也不如我的好花呢!”

同桌而坐的林斯言和董辉辉一听,纷纷眼神出击。

蓝辙泰然自若,犹自扒饭,并不理会。

敬岚卿动作很快,敬岚邬话音刚落,她就拎着他的耳朵拧起来了,“敬岚邬你有毛病吗?!还不跟蓝将军道歉!”

蓝辙礼貌地笑,“敬小将军无心之言,都是自己人,何必苛责。”

敬岚卿将弟弟从位子上拎起来,“实在不好意思。”一脚踢他回去,训斥道:“你长本事了!什么场合也敢乱说话!”

蓝辙依旧只是微笑。

叶筝吃着饭等他们消停了,继续道:“有多少拿多少吧,以后怕也是难再来此地。”

蓝辙点点头,“等饭后,我拿给你。”

他没有问她借钱要干什么,也没有质疑她的话,叶筝觉得很好。不用过多解释,不用多说话,很让她舒心。

这边话了,那边敬岚邬仰着身子又叫:“叶筝!咱们吃完饭去切磋切磋吧!”

叶筝懒得理他,示意蓝辙去处理。

故而,蓝辙劝道:“敬小将军,佛门圣地,禁行打杀之事。”

敬岚邬侧过身子,“我不是要打打杀杀,我们只是切磋切磋!”

蓝辙含笑:“敬小将军,我们此行借宿普救寺,万不可给寺内带来叨扰不便。”

敬岚邬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蓝辙听不清,只怕又是骂他的。他笑敬岚邬还是太孩子气,便一笑而过。

哪知他又道:“算了叶筝,短时间我也打不过你,你叫你家那个土匪出身的小孩儿跟我打吧!我看他身手也不错的!跟我打打,他肯定能有长进的!”

叶筝还没回应,敬岚卿一巴掌甩在敬岚邬后脑勺上:“你没完了是吧!”

这一声好清脆,好响亮,敬岚邬慌忙抱着脑袋闭上了嘴。

叶筝正待继续吃饭,就听林斯言低声嘟囔了一句:“土匪出身?”

他这话疑惑感十分浓重,叶筝听见,当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蓝辙,他果然眼神躲闪着,带了点心虚的意味。

放下碗筷,叶筝起身,“我吃好了。”

林斯言看看她碗里还剩下大半碗,好奇问她:“叶大夫,你就吃这么点吗?”

叶筝盯着蓝辙,道:“吃饱了。”

那哪里是吃饱了,蓝辙听着,明明是气饱了。

待收拾完东西,把剩下一点事安排妥当后,蓝辙回到禅房,叶筝正坐在他屋内喝茶。

见蓝辙进门,叶筝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细细啜饮着,仿佛那是一杯无尽香醇的名饮。

蓝辙自觉地走向放包袱的柜子,从里面取出来一些银两。但他没有直接给她,“存这些银子在此地,是想要拜托方丈什么事吗?”

平安镇方圆几百里,只有普救寺一个寺庙,人们想要拜佛上香,便只能来此地。

叶筝点头,“阿雪在找我。她和吴姨孤身在此地,有普救寺看护,会好很多。”

蓝辙坐在她对面,“不如这件事我去办,顺便能知会一声平安镇镇长。”

蓝辙是有官衔爵位在身之人,说话办事自然比她更好使一些。所以叶筝没有拒绝,她点点头,“但钱还是要给和尚的,我在他那里供的有长明灯,也需要耗费银子。”

蓝辙表示明白。

这事了了,叶筝看一眼窗外,见四周无人,问蓝辙:“你把阿厌的事跟林斯言他们说了?”

敬岚卿很守承诺,就连之前存了疑虑的敬岚邬也被她解决了。罗先生又一贯不是多话之人。那就只剩下蓝辙。

叶筝实在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大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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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白鹤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