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证据,密令,密信,地图,章印。各色证据已经尽数备好,趁着之前承平伯三子被杀之案,蓝辙将材料与证人一并递交东宫。

叶筝不参与后续之事,便得了很多闲。每天盯着阿厌练功,躺在摇椅上晃着晒太阳,吃国公府里做出来的好吃糖点,跟敬岚卿说一说闲话。日子便如东流之水一般悄然滑过,很快,又要临近年关了。

巍巍靖国公府被抄的日子在十一月下旬,靖国公府里的男男女女被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高大的朱门中押出来时,京城中不少百姓都提了满筐子的臭鸡蛋烂菜叶子去围观。

叶筝和阿厌高高坐在东坊的鼓楼上,看着远处底下闹哄哄的乱象,她说:“阿厌,其实你们家蒙冤这件事不是没有人知道,只是一直以来,张家在京都只手遮天,人们不敢反驳他们罢了。但是你看,黑夜再长,也不能将白昼永久吞没。世人心中那杆秤,早晚要拿出来认真当一回事的。”

她拿着阿厌的小手,安抚着他,“昔年你还小,我们便没让你知道这一切。如今你也算大了,是时候该撑起这一切了。要如何处理,也得要你自己去决定了。狗皇帝的旨意过几日就下来,到时候回了家,好好给你家里人上三炷香。”

阿厌怔怔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穿锦着缎的张家人被官兵推着搡着塞进牢笼,嘴角好几次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直到下面渐渐安静下来了,他才从屋檐上站起身,“回家吧,姐姐。”

这一句“姐姐”,叫得叶筝微微怅然。

她想起刚把阿厌带回东宫的那段时间,那个刚到自己膝盖的小团子,脏脏的,瑟瑟缩缩的,叫人可怜得紧。当年的小团子渐渐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少年模样,那孤戚的背影,却同当年一样让人心疼。

她算他什么姐姐呢,他哪里还有家呢,说到底,他只有他一个人了。

狗皇帝洗雪祁家的旨意下来的挺快,想必是阿徵和蓝辙在其中使了不小的力。陪阿厌重启祁家大门那天,叶筝看着那扇被风霜雨雪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大门,看着那大门缓缓开启,现出一片野草横肆的断壁残垣,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阿厌回家了,她该替他高兴。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阿厌认祖归宗了,那她的家呢。

叶筝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来处,她素来觉得那些东西没有用,至少对于她而言,是无用的。这二十二年里,除了被张究捡走后生不如死的那几年,她几乎没再想过任何关于自己父母的事。她想,对于一个被抛弃在战乱的荒野中的孩子而言,前尘不记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可如今这扇门缓缓开启,她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东西破开一条细小的裂隙。一缕淡淡的酸辛自那缝隙中流淌出来,黯然了她的神色。

以至于,自祁家祠堂出来时,连突然闯出来的一个持刀疯子都没有注意到。

那天陪阿厌回安国公府的人不多,算上她,统共不过三个人。蓝辙是主查张家一案的人,又是接继祁家军在冰川两境驻守的人,他去无可厚非。叶筝是将阿厌自小带大大的,跟着来自然也没问题。但敬岚卿,她只是说,想来为祁晟上三炷香。

破旧的祁家祠堂里,阿厌伏首跪拜,望着那满堂的牌位和烛火,他出了很久的神。

昔年他不是没听说过京都之中那个曾经闻名一时的祁家,他甚至曾经想过,如果祁家没有倒,那他一定要去投到祁家军门下,做个铁骨铮铮的祁家军兵。如今京城中风云突变,张家倒台,人们突然告诉他,他是那个曾经威名赫赫的祁家军的遗孤,他忽然间好迷茫。

祁家是被张家陷害的,那他身为祁家遗孤,应该找张家寻仇才对。可是张家已经被抄了,那些血海深仇,姑娘和公子替他报了。

那他现如今该干什么呢?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暗卫,能接得过这偌大一个祁家吗?他不知道,他无从知道。

他看向凝神看着众多牌位中一个的敬岚卿,问:“去年战场上,敬将军初见我便要置我于死地,是因为祁家吗?”

敬岚卿出神地望着那牌位上的“祁晟”二字,淡淡道:“你和你哥哥长得太像了。”

像到,她一眼看过去,几乎以为是故人归来的地步。

阿厌问:“敬将军认得我——哥哥吗?”时日还太短,阿厌并不能迅速习惯自己的身份。

敬岚卿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眼中似乎没有旁的任何东西,她轻轻开口,似乎在追忆往昔,又似乎只是发呆。“不认得。我同他,不过是在战场上交过几次手罢了。”

少女的心事被无尽的黄沙掩埋在广阔无垠的荒原,她曾经恨过祁晟,也恨过自己,更恨这天意无常,造化弄人。可终究不过一场梦罢了,对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不愿再回想从前,不愿再重蹈一遍少女的心酸。如今能给他上三炷香,已经够了。

恍惚着神思出门时,敬岚卿问叶筝,“十五年前,你在哪里?”

叶筝盘算了一下,嗤笑道,“被张究关起来炼药呢,怎么了?”

女将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说:“我以为,你这般女子,大概也是某个名门望族之后。”

看阿厌认祖归宗重开祁家大门,确实会容易让人想起这一类事情。叶筝笑笑,面上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这般女子,世间遍地皆是,何必非得出身大家?”

说笑间,只见祁家新配备的来来往往的侍从中陡然闪现一点寒光,那寒光直朝着叶筝的心口而来,来势十分汹汹。虽无章法身势,但那人似乎存了必死之意,倾尽全身所有力量只为这一刺!

那时叶筝正在强笑着与敬岚卿说话,内心深处在暗自神伤,两厢皆神游天外,半点顾及不到危险来临。

蓝辙瞥见那刀锋袭来,翻身扑过去将叶筝拽进怀里迅速带开,来不及反应,手上连一柄剑都没抽出来。

刀影闪烁,那疯子见着蓝辙将叶筝扑开更兴奋了,怪叫一声复举起匕首就要再度刺过去。

蓝辙的脚抬到半路还没踹出,只听一刹皮肉被刺破贯穿的声音,伴着一声卡断在喉管中的呜咽。那疯子被长横刀当胸穿过,踉跄着倒退一步,叶筝才在蓝辙怀中看见这人竟是张乘的幼妹张臻。

听说张家被抄之时张乘早早逃窜,张臻被投入大牢静待斩首。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是如何逃出大牢混进祁家行此刺杀之事的?!

阿厌木然走近,他看也没看张臻一眼,只是将她扶着长横刀柄的手挑开,“哧”的一声,将长横刀抽了出来。周围惊恐的侍从们捂着嘴不敢叫出声,都被敬岚卿挥手赶走。

长横刀抽出的力度带着张臻向前踏了半步,直直扑倒在地。当啷一声,她死死握着的那把匕首,也自她手中甩落,掉到了叶筝脚边。她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一手朝叶筝脚步的匕首死命伸着胳膊,拖着渐渐发冷沉重的身子,竭力想要去够。

敬岚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叶筝:“她是你仇人?”

叶筝轻轻动了动眼皮,微垂眼羽,“也算是吧,她是张究最小的女儿。”

敬岚卿蔑笑,“张究都多大年纪了,老来得女啊?”

安抚着蓝辙,让他松开手,叶筝走过去蹲在张臻面前,“张臻,是吗?”

张臻肺腑如撕裂一般,呼吸疼痛,口不能言,只能“嗬嗬”地出一点声音。她努力去够匕首的那只手,也渐趋无力,只剩下几根手指能动。

叶筝垂眸看着她,有些悲悯,有些心痛,“我见过你,当年我被你父亲自北境带回京城,我偷偷见过你。”

那时候张臻还小,她才两岁,奶娃娃一个,什么都不懂。但她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的爱,她所有的亲人都视她如珍宝,将她紧紧呵护在绝对的安全与温暖之中。

九岁的叶筝扒着墙角偷偷看着,不明白那么小一个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保护她。

后来她被张究的手下抓回去,塞进地牢密室里那个铁笼。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她无数次想起那个小不点。各种各样的的药灌进她肚里发作的时候,她也会想,假使她也有爹娘,是不是……

可这世间没有假使。

叶筝收起破碎不堪的回忆,将张臻凌乱的鬓发整理好,道:“不算因果,你曾是我希望的模样。算上因果,自你诞生之日起,你我便已有血海深仇。”她缓缓起身,“你杀我,是人之常情。我杀你或者阿厌杀你,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心存怨恨,若论,你该下去找你父亲。”

张臻意识涣散,口角鲜血不断,眼眸已经渐渐无光。她的手指攀上叶筝的裙角,用力攥了攥,又一霎时如枯萎的花一般落下去。

祁府的下人来将张臻的尸体拖下去,看着她遗留下来的血污,阿厌忽然抬眸看向叶筝,“姐姐。”

叶筝应声,看阿厌有些不自然,便问怎么。

阿厌怔怔地看着那滩血,面色复杂,带着些朦胧的哀伤,“姐姐,我该感谢她的。若不是她对姐姐出手,我怕也狠不下心来对她出手。”

一瞬间,叶筝明白了阿厌的意思。

虽则这小十年间阿厌的身份一直是暗卫,可他从没有主动对无辜的人出过手。他击杀的,要么是来追杀他们的,要么是冰川两境的敌人。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叫张臻的女子,他其实无法说服自己对她动手。

叶筝拍拍阿厌的肩膀,深深呼吸,劝他,也是劝自己,“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多想了。于你于她,这都不是罪孽。阿厌,不要有负担。”

这时候,叶筝忽然有一瞬间的离神。她想,自己和阿徵将阿厌的身世瞒下这件事,是真的对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经年烈酒

替嫁多年后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去路迢迢雪满道
连载中白鹤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