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陆逊可谓后悔不迭。
听话要听音,他做的不到位的,并非只说错了一句话。
工作是要完成任务、交出成果,但在他的位置上,重要程度不次于前者的是,琢磨老板的心思。
这一点做不好,不啻于表示自己不想干了。
老板的那一句李秘书,已经是在明着敲打。
老板与他父亲的关系很微妙。一个家族的荣辱是一体的,更何况位于核心的这对父子,血缘关系是种无需证明的同盟。
在由权力与威严构建的同盟中,若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只需命令与服从。当父子亲情夹杂其中时,就多了提防、试探、控制与反制。随着外部形势的变化,能称得上是亦敌亦友。
在这样的权力关系中,血脉亲情,是调和剂,还是种错觉,外人不得而知。
难做的,是手下人。
工作上,陆逊与李秘书有消息往来,这当然是在老板授权范围内的。然而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掌握。做少了是办事不力,做多了是僭越。做错了,就要被怀疑忠诚度。
别人看着风光的差事,只有自己才知这些如履薄冰的艰辛。
老板去了加拿大,走时带了王潇文过去谈生意,离开后他才知道老板提前过去了。
陆逊早两天在公司见了王潇文,王潇文刚出差了回京,看起来十分忙碌而春风得意,正要召开部门会议,见了他问好时,却还是当初那副谨慎的低姿态。
陆逊以前没把他放在眼里过,现在倒是觉得自己狂妄,这人场面功夫可比自己到位多了,同样问了声好。
而老板上次的话,陆逊琢磨了很多遍。想太多,反而分不清到底是话说错了,还是介意他与李秘书的往来多了。
关于前者,陆逊是再也不敢提一个字。
哪个心不狠能办成事?
老板却在这些上,有那么点在旁人看来丝毫没有必要的仁厚。更何况在他那样生存环境里,不是很正常吗?
斗争总是残酷的,若有机会打击对立面时,家人是打开口子的一种方式,夫妻反目了就能互相检举揭发,这种手段并不鲜见且屡试不爽。
他却是忘了,老板曾作为旁观者时,说过一句,毫无人伦。
这是一句重话。
而陆逊当时针对具体事件,心中却想,这对夫妻平时各玩各的,落难时稍加手段就相互检举了,有什么夫妻恩情呢?
夫妻尚且是半路遇见的,子女却是从小被养大,也并不奇怪这会触了老板的雷点。
不管这句话他有意没意,想解释说只是顺嘴不过脑的提一句,都无法圆过去。毕竟,上班不带脑子的是他。
许永成的女儿,的确能算得上是他最深的牵绊了。资料显示,他多年前就离异,独自带大了女儿,没有再婚过。
想起这个,陆逊才忽然记起来,许永成的女儿,是在加拿大留学的,学校还是在温哥华。巧也不巧,那里本身华人多。
当然,陆逊没蠢到打算跟老板说这个,他不想再撞一次枪口。
陈岩照例在傍晚时分出门遛狗。
陈婧没什么责任心,回来这些天,除了陪狗玩一会当打发时间,也没遛过一次。她也挺忙,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找朋友玩。
反正早就默认了鱼丸是他的狗,他也懒得说她。
牵了狗往附近的小树林处走去,他喜欢这里的幽静,如果是秋天来散步,景致会更好些。可哪里能随心所欲,而且飞一趟北美挺累。即使有直飞的航班,他都宁愿选中转一趟的。
溜了半圈,他才拿出了蓝牙耳机戴上,打了电话给陆逊。
一早就起来等着的陆逊听见了手机震动,立刻就接了电话,“老板,下午好。”
“什么事?”
陆逊也不敢废话,老板算在度假,昨天发了信息给他说有工作要汇报,老板回了说今天打电话给他。
比起邮件,老板更偏向于打电话。事情多,决策就要做得很快,对话的效率会更高些。但这要求了他抓重点,快速进入话题。
甚至有时他承担着push的责任,催着老板当下就给出回复,以推进手中事情的进展。毕竟找老板的人很多,作为下属,他要为自己的工作抢占更多的时间与关注。
这段时间,陆逊也积攒了些不紧急的活,而现在到了下一个进展的节点,他按照重要紧急程度一一汇报了。
知道老板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淡,接电话前陆逊还挺紧张,但显然,老板公私分明,听不出任何情绪。人在假期中,反应依旧敏锐,迅即地给了他回复。甚至还被多问了两个细节问题,幸亏他准备做的足够充分。
可见,老板不找你,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你手中的事进展如何。
陈岩倒是不知属下的那点心思,林间空气冷冽而清新,他牵着狗绳一边往回走,一边听着电话给回复,鱼丸还半途停在了一棵树底下蹭着嗅来嗅去。
气温挺低,毛衣外边只穿了件夹克衫,但他竟然还觉得挺热,扯开拉链时,才想起是李姨炖的萝卜羊肉汤,出门前给他盛了碗。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陆逊纠结了下,上次的阴影有点深,对于这个话题,他都不知该不该提。
“什么?”
“许永成还没有开口,不知到时候的上庭作证会怎样。”
“急什么,起码要到明年了。”陈岩冷笑了声,“这么长时间,够他认清现实了。”
“他会吗?”
“会。”陈岩走出了林子,往家门前的草地方向走去,“没事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后,摘掉耳机时,鱼丸回过头来蹭着他的腿,围着他转来转去,陈岩以为它这是不满意刚刚自己分心打电话。摸了它的头,说了句sorry,下次专心陪你。
然而牵着走到草地上时,看着越来越热情的鱼丸,他才反应过来,它想干什么。
此时他却忽然想起那个女孩,仰着头对他说,你就不能多陪它玩一会吗?挂着泪痕的脸,吩咐起人来都像是在撒娇。
可惜,他说没有这个习惯,就没有这个习惯。
鱼丸还记得上一次这么撒娇时,主人就陪它玩了玩具。然而这一次,直到被牵到了大门口前,它才放弃了幻想。在强悍的主人面前,它连闹脾气都不敢。
回到家中就脱了外套,屋子里暖气充足,燥热半分没减,陈岩拿了杯子去制冰机内铲了大半杯的冰块,再倒了苏打水填满了冰块间的空隙。
他没那么爱吃羊肉,但也不讨厌。这还是入冬以来第一次吃,没想到这么热。他直接端着灌下了大半杯,才稍以缓解。
将剩下的苏打水倒进杯子中,顺手捏扁了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他端着冒着气泡的水杯走到窗前,开了半扇窗透气。
他并不惊讶许永成的暂时不开口。一是没必要上来就把所有事给交代了,是要一点一点吐的,还有些是永远不能说的。二是,这个人的性格特点。
像许永成那样的商人,占比不低的一部分人都是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脑子活络到没边,也没什么底线。
许永成不同,出身贫寒,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念了数学,读书时还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刚毕业后也并没有从商,留在了大学里工作。
只是种直觉,这个人会更有气节一点,更有底线一点。
他盘算完一堆事,冰块也融得差不多。刚刚天际边的一道金黄也消失,外边的天彻底黑了。
口中的苏打水淡的没味,陈岩的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她叫许嘉茗。
戒心重,不是个坏事。
可当她说没有必要时,还有那尴尬与避之不及的神情,他能确信,对她,他的防备心过重了。
想想挺可笑,他至于这么提防一个女孩吗?
他从不在乎被任何人误解,那是别人的问题,不是他该负责的东西。
那句话,确实是他说出口,也确实是会被误会的,因为他的本意就是如此。
知道了她的名字,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城市于他,毫无夜生活可言。
他关上了窗,杯子丢在了柜台上,去洗了澡。
周卓在这呆了三天,就因为突然的工作要改签了回去。回到纽约,他也有些social的聚会要参加。
许嘉茗虽然口中说着等你成大律所合伙人了,我见你一面都得按预约排到三个月以后,但心中还是松了口气,她真挺怕他特地留在这陪她过节的。
不过这好像也算是这几年她第一次一个人过圣诞。
公寓的大堂里早已放了棵圣诞树,这里一向会搞气氛。之前她期中赶作业晚归时,打着哈欠进了公寓,瞟到沙发旁茶几上的蜘蛛网与小鬼人时差点吓死,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万圣节快到了。
可惜邻居圣诞也好像没有出行计划,不然就可以把狗寄养在她这里了。
到家时已经八点,有点饿,想吃点清淡的,冰箱里有腐乳,她就用电饭锅煮了一锅粥。等待的功夫去洗了澡,出来盛了粥,坐下时才拿了手机来看。
有人给她发了条微信信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最近怎么样?
是爸爸的员工,跟了爸爸许多年,在公司,级别上不算低。以前她回国时,爸爸还派他去机场接过她。也是因为接过她,才顺便加了微信。备注是王叔叔,她一时都记不起他的真名。
从爸爸出事至今,没有人联系过她。
爸爸一向对她很保护,从不与她说他的生意,也很少会带她去公司。
她不应该回这条信息,但她还是放下了筷子,回了“挺好的”。
对方几乎是立即就回复了:方不方便打电话?
此时许嘉茗却忽然想起了从前在一起做字幕组翻译的网友,那个网友还上网做音频节目,但都使用变声器。她当时很好奇,说你又不露脸,还要变声干什么。网友说,万一现实生活中人听出了我的声音呢,而且语音识别跟人脸识别也差不多啊。
她回复:不方便。
这个王叔叔接着问:你那缺钱吗?你爸爸叮嘱过我,钱上面,你不需要担心。
就这一句,许嘉茗确认了他来者不善。
她还是回了:不缺。
看着对方那头正在输入又消失,等待了好一会才发来了信息问:你爸爸有跟你说过什么吗?现在公司的人都在想办法救他出来,我也是实在没法办法了,才来问问你。
不论是敌是友,问一句爸爸现在怎么了,也许都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论真假。即使是假的,也能寻着逻辑倒推去得到些真的。
但她花了好久,才克制住了这种巨大的冲动,回复了对方:没有。
许久之后,对方回了最后一句:好的,你早点休息。
一碗粥早已没了温热,她也没了任何胃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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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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