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鹏在办公室，姜钰茗敲门进去，这才发现背对着门的那位是谁。难怪刚才秘书说“姜小姐尽管进去”。
沈慕青扭过身来，见她进来，朝她挑挑眉头。
自上次他从公寓回去后，他们几日没联系。同居的事，姜钰茗答应他考虑几日，却也一直拖着没给消息。
沈慕青也不催，“能量小偷”的对话框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姜钰茗微信的列首，如同一头安静的捕猎者，充满耐心。
此间，她对徐猴的事有些疑问，也只是找了几次袁鹏，没问沈慕青。总怕话题聊着聊着聊到其他事情上去。
没想到猝不及防地在这儿碰上了。
“过来坐。”沈慕青拉开身旁的椅子。
袁总满脸愁云，手里攥着手机焦躁地刷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姜，你也是为徐杰的事来的吧？正好，我们正聊着呢。”
“我们在场的几位应该都清楚吧，苏雅云是徐明推荐进来的，虽然明面上张家没出现过，但她的合约在峦山，算是张品手下砸钱最多的一位艺人。这件事，看上去苏雅云团队和峦山都没追究，但他们一直通过徐明在对我们施压。”
袁鹏说着说着叹口气，“哎，徐猴的处理结果他们不满意，昨晚饭桌上明里暗里点我们，说不要随便找个被开除的边缘员工来敷衍了事，这样不能真正解决隐患。”
“老沈，不是我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被比自己大十岁不止的袁鹏叫成“老沈”的沈慕青挑挑眉，安抚道：“知道，老袁，他们是冲我。”
袁鹏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再怎么样徐明也是第一投资人，这项目亏钱对他没好处。峦山那边再想办法应付应付得了，不然他们后续找起麻烦来没完没了。”
沈慕青声音懒懒的，问道：“所以，他们什么诉求是？”
“还不清楚，昨晚只是表了个态，今天估计会有动作。”袁鹏看着手机，焦躁地刷了两下。
“两位老板，既然事情还僵在这儿，要么先看看这个？”姜钰茗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本。
几张照片打开，是小戴拍的事发当日片场的几张照片。这时，灯光设备均已设置好，唯独那盏追光灯还未架起。深夜后勤放宵夜，大部分人趁着开拍前吃饭，并不在现场。包括姜钰茗。
拍摄现场人不多，三三两两散着坐，白灯灿亮，天高地远，映着河面星星点点，颇为寂寥。
在照片的角落，也就是那盏出事的灯的位置，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但入镜得不多，只能见到一抹飞在暗空中的裙袂。
往后翻，下张照片更完整地抓拍到了这个身影蹲在器材旁的样子，那人伸着手在地上摆弄什么。不过深夜光线昏暗，小戴拍摄时又叠加了滤镜。只能模糊看到身形，细节却看不清楚。
袁鹏眯着眼：“这是……”
姜钰茗声音淡淡的，“这是苏雅云那天的戏服。”
袁鹏眯了眯眼，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开着免提。和对面来回几句后，他挂了电话，朝沈慕青和姜钰茗看了眼，意味深长，哭笑不得道：“都听到了？”
这个电话是打给徐猴的。
照他的说法，那天拿完东西回来路上确实碰到了苏雅云，然后和她一同到了片场。他在设置灯光时，苏雅云提起有宵夜，说自己有些饿，穿着戏服不方便跑那么远，于是徐猴自告奋勇去帮她取吃食。
去之前他已经装配好灯头，所以回来后直接架灯，并未再检查灯头螺丝。
这通电话打完，几人各有所想，陷入短暂的沉默。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袁鹏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她，那她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我还以为她指望着这部作品上一个台阶呢，这项目出问题，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沈慕青和姜钰茗都没说话。姜钰茗看着他，目色沉沉，他却没有回望。
“其实我一直想问……”姜钰茗先开口，“那天你是不是可以躲开？”
“在我撑住灯架后，从灯头开始晃悠到真正掉下来，以你的反应速度，应该是能躲开的。”
这言外之意在场没人听不懂，但没人愿意点出来。姜钰茗边说边看向沈慕青，想看进他的眼底，却被他的眼神避开，长睫一扫，将所有的探寻挡在外面。
“诶，诶……两位稍等啊。电话来了。”袁鹏打破尴尬，举着手机朝他们亮了眼，是徐明。
这通电话不长，袁鹏也没避着他们俩。对方像是很快说完，又发了个材料过来。袁鹏拧着眉心，挂了电话看手机，长吁短叹，迟迟没说话。
“怎么说？”沈慕青问。
“你自己看吧。”袁鹏把手机递到沈慕青面前。他接过，定睛看了看，而后递了回去。
俩人都没有要给姜钰茗看一眼的意思。
“所以，他们的诉求是？”沈慕青又问了一次。
袁鹏不自觉地看了眼姜钰茗，“徐明发给我的是你们组那几组特殊灯具的租赁前检测报告，和租赁合同。签字的是……”
姜钰茗懂了，他们并不只是冲着沈慕青而来。
她点点头道：“嗯，是我签的字。”
租赁合同是她签的字，她自然知道，灯具租赁前已经检测没问题，断了器材老化或甩锅给器材公司的可能。
租赁的负责人是她，摄影组的负责人也是她。诉求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他们的意思是既然负责人无法保证摄影过程的安全，就应该换个更有能力的人。只要我们换人，这事就算翻篇。”袁鹏往后一靠，举起双手，一副投降的样子，对沈慕青说：“我只是复述，不是我的意思。”
“知道。”沈慕青倚着靠背，垂着眸子，眼底涌着暗光，神色意味不明。
既然对方是冲着姜钰茗来的，袁鹏不好在这时发表意见，于是只端起杯茶，埋头吹茶叶。
姜钰茗收回视线，看向袁鹏，“这些照片虽算不上直接证据，但起码能说明苏雅云和这件事并不是毫不相关。如果你们几位老板关起门来聊一聊，相信他们会适可而止。”
袁鹏瞥了眼沈慕青，见他没意思开口，才道：“我不是为她辩解什么啊，只是如果她说她只是帮徐杰看着器材呢？只是觉得好奇，所以蹲下来摆弄了一下器材？这几张照片并不能真的证明是她拧松了螺丝。”
“所以，”姜钰茗再次转向沈慕青，“你，可以证明她的动机有问题。”
只要沈慕青证明那天他明明可以躲开，是苏雅云挡住了他的去路，又刻意让自己受了伤，这些照片在众人面前才更有说服力。
即便是不能直接证明是她自己一手策划了这件事故，起码让徐明他们不能肆无忌惮地将摄影组踩死。
沈慕青不答，反问：“动机……重要吗？”
袁鹏附和：“是啊，动机这个东西太虚无缥缈了。她不一定承认，徐明他们也未必接受我们的说辞。”
“况且她毕竟受了伤，是这次事件受害者，一个弄不好，我们的立场会尴尬。”
姜钰茗看着沈慕青的视线冷了冷，不动声色地收回，声线也冷了几分：
“我愿意承担我应付的责任，开拍前最后没有再检查一次器材，并且在发现灯具可能有问题时抱有侥幸心理，没有及时叫停拍摄，这是我的问题。我今天来公司，本来也是要和您说这件事。徐杰的绩效不应该全部扣除，他不是负责人，不能让他承担全部的责任。我的绩效该扣就扣。但现在让我离职，我不认。器材在我租赁时没有任何问题，检查失误，也不至于引咎辞职。”
她看着袁鹏，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语调不紧不慢，却有力，“今天我带着这些照片过来，也是带着疑问来。徐杰设置好的器材，灯头和灯架，到底是谁拧松的？事故真正的第一责任人是谁？我对调查结果存疑。希望公司继续调查，扩大约谈范围，还原当时的场景。如果真有人刻意破坏，一定能找出来。如果到时候查出来，真是徐杰的问题，或者器材的问题，我愿意离职。”
“或者，沈总能当面和苏雅云对峙，有这些照片，应该不难让她说出真实情况。”
事故的那盏灯，不论砸到谁，造成了工伤，徐明他们都可以照样追究姜钰茗这个负责人的责任，勒令她走人。
只不过天公作美，正好砸向沈慕青，苏雅云帮他挡下，既让这次事故的性质变得更严重。还能让他们关系更进一步，两全其美。
姜钰茗很难不这么想。
再加上照片的记录，事实的真相几乎可以说是隔着一层纸，触手可得。
现在要看的是老板们的表态。
或者说，是沈慕青的表态。
“我建议，”沈慕青终于开口，“这件事情的调查到此为止。不要深究。”
姜钰茗眼神冷了几分。
为什么？
她没问，咽了下去。从喉咙到胸口，都是一片凉。
沈慕青抬眼看向她，感受到她涌动的情绪，伸出手，安抚似的覆上她置于扶手上的手背，“你相信我吗？”
袁鹏见他俩这么不避着他，假咳了两声，佯装喝水。
姜钰茗抬眼，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沈总，您需要我相信你什么？”
“我希望你能停职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你的职位我会让老胡暂理。给我一点时间，我让你回来。”
姜钰茗的眼，彻底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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