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晚,柳大山家却早早升起了炊烟。
夏日炎热,柳家平日用饭的地方便挪到了院中大树下的石桌上,老树清凉,旁边还有个石井池子更消暑气。石桌上放了一大盆熬的浓稠的绿豆粥,又并了一个盆子放满了流油的菜包和宣软的馒头。
石桌旁坐了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少年正在大快朵颐,少年吃的又凶又急但不失礼数。
柳大山坐在另一个石凳上打着蒲扇,时不时瞅一眼那少年,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日前,柳大山忙和完送自家哥儿去县城里的铺子并送小儿子去学堂的事,回到家里正偷闲呢,忽然听到院外敲门声。
开门一看,自家门前上趴了个小乞丐。
正欲拿个馒头打发了,却听见这乞丐气短嘘嘘趴在地上行了个礼:“小子不才,是来应招婿亲的。”
柳大山气的胡子当场揪断了两根,自家哥儿是招婿招了好些时间,但也不可受此等羞辱!扯起门旁的木棍就要把人叉出去。
永熙九年,北地大旱,旱后蝗灾又起,千里良田颗粒无收,异族入侵,边关又生战事,北地村落十室九空,无数人成了流民南逃。
陆景运气不好,父母早逝,在大伯二伯等亲戚手下熬了好几年,刚考了秀才熬出头,日子刚刚好过起来,结果一遭又全没了。
异族的刀下可不管你会不会念之乎者也,一路南流的路上,也不会有人管你会不会识字念诗。
走到小山村的时候,陆景曾经同村认识的人,几乎已经死光了。
西南边好,风调雨顺,战事也波及不到,百姓尚可安居乐业,只是这年头,谁家的粮食也都不是容易得的。
陆景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他趴在这大槐树下,槐树树荫笼罩着他,让他不至于被炎炎夏日活生生晒死。
小山村东口大槐树可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农闲时小山村人都爱往那快去躲凉摆闲。大槐树大,多了个乞丐趴那儿,习以为常的小山村人也当没看见。
小山村时时都有新八卦,然而有一件事已经被八卦了好几年。
那就是村里有名的富户柳大山家的哥儿招赘的事。
这柳大山啊,年轻的时候有点本事,出去拼闯了攒了不斐的家底,可惜老婆走的早,留下了个半大哥儿和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汉子。
柳大山牵着哥儿抱着儿子回家乡置办家业定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柳大山舍不得哥儿出嫁,那哥儿也是个有想法的,于是这柳家从那哥儿十五岁该说亲的时候就放话要招赘了。
“柳家哥儿眼光高,要高个儿英俊汉子。”
“可不是,听说早前还放话要读书人,说什么非秀才不嫁。还为此拒了里正他大伯家的小儿子呢。”
“哎呀,这都招了三年也没招明白,不过人家家底厚实,交的起人头税,再招三年也不碍事咧。”
“当秀才是蚊子呢还招秀才赘,哪家好好的读书人上门给他老柳家当倒插门?”
“这不人家以为自家是话本里的丞相王爷呢……”
陆景趴在地上该听的不该听的全灌了一耳朵。
听了好半响,陆景咂巴嘴抿了抿裂的能看见血肉的嘴皮,爬过去戳了戳说的最欢的张大婶的腿脚,把沉入八卦阵的张大婶吓了一大跳。
“劳烦婶子,给口水喝吧。”
张大婶翻了个白眼,捋顺了气张口就要骂瘟神。
旁边一群人劝住她,“算了算了,北边来的,不容易。”
有好心的大娘,拿了舀水瓢从桶里打了一瓢水递过去。
这年头,粮食给不了,递口水的事儿倒是无大碍。
陆景抱着瓢狂饮,快速喝完了将瓢递还给那位大娘。又低声问:“敢问大娘,那柳大山柳老爷家何处去?”
柳大山是富户,流民乞丐到他家去也容易得半个馒头,便有人给陆景指路。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说你个小乞儿也去应招上门女婿啦,惹来一众大笑。
陆景道了声多谢,慢慢的往柳大山家挪去,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陆景原来的家乡离边关不远,不起战事的时候百姓活的算是不错。
陆景从小聪明,爹娘看他聪明机灵的样子咬咬牙送他上了学堂,他倒也争气,十岁过了童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神童,可惜边关外敌常犯,他爹娘为了挣钱又常到那附近卖菜做小本生意,在他考上童生后不久死在了外敌刀下。
爹娘走后他大伯二伯便接管了他家,说是要照顾他,其实算盘一个打的比一个精,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是所谓的神童又如何,良材没长起来斜风细雨都能把他拍死,何况这年头,人命又不值钱。
陆景熬了三年在学堂老师的资助下考过了院试成了秀才。
可惜好景又不长,旱灾蝗灾兵灾,彻底摧毁了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十四岁还是太小了啊,他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长辈,只能跟着流民一起南流。
大槐树离柳大山家的路很是有一段距离,陆景挪了一路想了一路,想以后,想出路,想吃饭。
柳大山家的方式是用上好的青砖砌成的,圈了好大一块地,连院墙都是用青砖砌的两米高。
陆景费尽力气敲门。
当柳大山开门的时候,陆景余光瞟进了柳家院子,本来要说的话被吞进喉咙,变成了:“小子不才,是来应招婿亲的。”
并用自己全身的力气从怀里快速掏出一牙牌。
好险那手臂粗的棒子没落下来,陆景闭着眼睛咬着牙还以为自己要挨那么一棒。
柳大山年轻时走南闯北,秀才的身份牙牌自然是认识的。好悬才刹住棒子,柳家虽是富户,对秀才举棒子这般的是非还是莫沾惹的好。
正欲细问,看见陆景半死不活的虚样话头又咽了回去,这段时间北边来的流民多,落魄成这样的也不少见。
柳大山想了想,丢了棒子。也不嫌弃,双手抄着陆景腋窝把人拖进院子水池边,打了水,知会陆景洗洗再等等,自己回灶屋生了火熬粥热包子。
陆景拼了一口气搓脸洗手,然后然后费力坐在石凳上趴着石桌子半死不活的喘气。
柳大山先舀了小半碗粥,再往里面倒了小半碗凉开水,兑的温温的,给陆景灌了下去。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在那,喂半把米都能活过来,有余劲的陆景就能抱着碗自己呼噜不停了。
陆景咬着流油的菜包,吃的眼眶都热了,暗暗的发誓就算柳家哥儿是个夜叉这柳家赘婿他也当定了!
吃了个肚饱陆景终于回了魂,摸了摸嘴角站起来对柳大山弯腰行了个大礼,感谢柳大山的一饭救命之恩。
柳大山摇着蒲扇说“:言重了。”缓了缓又问:“秀才公看起来年岁不大啊。”
陆景问弦知雅意,顺溜的把自己身世说了,又把自己藏了一路的身份凭证递过去,南流的路上,他一个亲族全没了的半大小子能把这些东西藏的好好的,已经废尽心思,这年头,夺牌冒领的情况不少见。
柳大山看他说的详细,眼中的怀疑去了不少,又想到最近听到的消息。便道:“秀才公一遭逢难,想必也难有个去处,不若在此歇脚,先休息一日,明日再论其它吧。“
陆景再次道谢。
陆景睡的是柳家院子里一处偏房,柳家人少房子没入住便落了许多灰,柳大山跟着一起帮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又拿了铺盖和自己一件旧衣过来。
陆景打了水好好洗漱了一番,头发打结严重不好洗,就借了柳家的剪刀剪成短发,只是他手艺不好,剪的长短不一,但好歹是洗干净了。
洗干净的陆景总算看出点少年书生的模样,他眉毛和眼睛生的极好,年岁不大已然能看出以后剑眉星目顾盼神飞的样子,只是几个月食不果腹的流民日子到底是磨搓人,脸颊上的肉是一丝都没有了。
柳大山看他收拾好,招呼一声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陆景关上门倒在铺盖里蒙头大睡,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竖日,艳阳依旧高照。
柳大山没有早早的把陆景喊起,只留了早饭,等他睡醒了再用。
陆景起来的时候,柳大山正在院子里石桌子上喝凉茶。
陆景赶忙道歉:“大山叔,真是不好意思,起晚了。”
“没事,你该是许久没睡过安生觉了,好好睡一觉正常的。”柳大山见他慌张着急的样子,也笑了,把桌子上的馒头稀饭并小菜推过去:“先吃饭吧。”
“多谢大山叔。”陆景坐在石凳子上,斯斯文文的道谢,然后继续一口一个包子,他本来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饿了这么久一顿巴顿补不回来。
陆景也不知道柳大山心里在想什么,柳大山话并不多,陆景刚吃了人几顿饱饭也不好意思多问,柳大山明显是在等人回来,大槐树那里陆景也是听到了柳大山极其宠自己的那个哥儿,不然也不会哥儿说要招赘就由着他招赘招这么多年。
自己要长久留下还取决于那位还未蒙面的夫郎。
但现在能留下自己就说明有戏!
陆景一边吃一边脑子转的飞快,如今是大胤建朝十一年,上头的皇帝是个有本事的,只是天灾连连神仙也扛不住,但南流的路上也听到了这位陛下的些许手腕,北边再乱一段时间应该就会稳定下来了。可是上面掉的一粒灰落在下面身上就是一座山,陆景已经快要饿死了,等不了那么久的以后。
本朝有律,年满十六的女子哥儿未婚配者须增缴五倍人头税,一个人头税一百文,那就是六百文,柳家哥儿十五岁开始招婿招了三年,今年就是十八岁,已经缴了两年的六百文了。可是天灾战祸百姓人口缺失,朝廷想必很快就会发布强制婚配律令,留给柳家选婿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柳大山熬的是花生粥,花生粒切碎了熬出来的粥清甜可口。陆景呼噜了三碗才停下,心里对柳家赘婿的身份势在必得。
陆景原还想旁敲侧击一下自己未婚夫郎的消息,但老丈人阅历深厚,陆景不敢多问,怕到手的包子还没吃就长翅膀飞了。
吃饱后陆景非常有眼力见的拿着扫把打扫院子,将灶房里的水缸打的满满的,又到堆柴垛的地方开始劈柴,劈好的柴码的整整齐齐,这些活儿他前几年寄人篱下的时候没少干,熟的很。
陆景边干活边用余光观察在树底下喝茶的老丈人,老丈人蒲扇摇的比昨天轻快了几分。
陆景轻舒一口气,未来夫郎,就等你回来了。
小陆:柳家赘婿舍我其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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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乞丐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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