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携子登门提亲,自是徐家头一等的大事。
这天徐父特意告了假,起了个大早捣腾自己,将下巴上那握长须打理得油光水滑。孙氏更是穿红着绿,浑身珠翠,拢共十根指头,她往上头卡了九枚戒指,时不时便要抬手做作地摸下鬓角。就连徐瑞也从被窝里被薅了出来,抹了个油头粉面,配合着他那溜圆的身材,乍看下犹如一只麻团儿。
唯有徐杳仍旧是平常那样:一身柳黄绫窄袖褙子,下着烟绿褶裙,头上梳着三小髻,浓密乌发间只戴了两支黄豆大小的珍珠钗。
这是时下未婚女子最常见的打扮,只是她的褙子和褶裙都已半旧了,珍珠钗更是光泽暗淡。
徐父看了直皱眉,“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怎的也不穿件新衣裳出来?”
“老爷,”徐杳淡淡道:“我身上这身前年做的衣服,已经是我最新的了,太太之前说不用浪费布料,这套看着还簇新呢。”
徐父顿感尴尬,一转头瞥见眼神闪躲的孙氏,立即将火气转移到她头上,“你看你干的好事!我平常将俸禄都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打理的?”
“那……我也没想到家里竟会来国公夫人这样的贵客嘛……”孙氏自觉委屈,看一眼徐杳素净的发髻,忙拔下几支钗要往她头上插,“衣服是来不及做了,先多戴几支簪子顶顶场面。”
徐杳一个侧身避开,“不必了,我这身衣服,若配上太太这几支簪子,反倒滑稽,就这样吧。成国府什么珍奇物件没有,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徐父正想再劝几句,麻团徐瑞忽然从门口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娘!爹!来人了来人了!”
徐家院中顿时哄的一声,徐父和孙氏又赶紧整理一番仪容,这才领着徐杳和徐瑞迎到大门口。
“亲家母,我们一家恭候您多时了,快请进,请进!”
远远看见来人,还不待他们走到台阶下,徐父便已迫不及待地嚷嚷开来,虞氏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只好加快脚步行至徐宅门口,“徐大人,夫人,幸会。”
她的目光一一略过徐家一家三口,被他们夸张的打扮辣得眼皮子一跳,直到看到被挤在最角落里,穿着素净简朴的女孩儿,再看身侧自家长子的一双眼睛几乎都快长在人家身上了,便知这女孩儿就是徐杳,她心中暗一点头,忙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向徐杳伸出手,“这位便是徐家大姑娘吧,果真长得标致极了。”
“徐杳见过国公夫人,夫人万福。”看见虞氏向自己伸过来的那双手,徐杳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轻轻握了上去。
虞氏握住徐杳的手捏了捏,只觉这女孩儿一双手并不似寻常闺秀柔滑细腻,反倒布满老茧,便知她在家中定是做惯了活计的,略略满意了几分,牵着她的手往门里走去,直到落座前才松开。
“我看徐大姑娘手上生了颇多茧子,可是平日里时常劳作刺绣?”
虞氏话音才落,孙氏便迫不及待地抢答:“正是正是,我们家阿杳最是勤劳肯干,家里这些活儿,什么女红、烧火、砍柴做饭洗衣服,她都会,她还做得一手好糕饼,今儿正好给国公夫人尝尝!”
徐杳端着糕点出来,正好听见孙氏这一番看似夸赞实则轻鄙的言论,手指掐紧了托盘,顿了顿,才将糕点放到虞氏身边的燕几上,“夫人请用。”
虞氏不经意一瞥,目光忽地定住,竟轻轻“咦”了一声,指尖拈起一块,笑道:“好别致的糕点,我竟从未见过。”
虞氏手中的糕点形似一瓣粉红荷花,上头纹路精细,轻轻咬下一口,内里馅料清甜而微酸,吃着极为清爽。白瓷盘子中还另错落有致地放了几块分别做成莲蓬、荷叶、整朵荷花形状的糕点,远观有如画卷般优美。
“此乃荷花桃山饼,内馅原该用枣泥或豆沙,因如今天气尚热,小女特意在豆沙中掺了山楂,吃着更爽口些。”
徐杳说着,又从身后婆子手上取过三个油纸包,“听闻夫人膝下尚有一儿一女,小女特意多制了几份荷花桃山饼,可带回去给二公子和小姐尝尝,望夫人不要嫌弃。”
容盛立即接过油纸包,暗一掂量,份量沉甸甸的。徐杳虽说是给他弟弟妹妹的,但却准备了三份,定是考虑到他今日不便多吃,特意为他准备的。
分明还没有吃到桃山饼,容盛嘴里却莫名尝到了甜蜜的滋味。
“你真是有心了,我家阿炽和悦儿最喜欢这些糕糕饼饼的,你手艺这样好,他们一定很喜欢。”虞氏说着,看了眼身后笑得一脸不值钱的长子,不由暗叹儿大不由娘。
她本已接受这门亲事,今日见了正主,觉得徐杳还算落落大方,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忸怩小气。又看过她的女红和字帖,也都还不错,便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开始和徐父商议起儿女婚事。
“这纳采、纳徵都还好说,只这请期一件,我已提前请神仙算过,今年只九月十五这个日子最合他们的八字。”
九月十五,那岂非就是下个月?
见徐父和徐杳都是一怔,虞氏笑意不改,“自然,若是徐大人觉得下个月过于仓促,也可以放到明年……”
“不仓促不仓促!”徐父本就急着将徐杳嫁出去,又怕夜长梦多放跑了到手的金龟婿,急忙叫起来:“九月十五,正正好!”
关乎到她终身的大事,就此被一句话敲定。
直到将虞氏和容盛送出门外,徐杳尚陷在恍惚之中没有回神。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别,目光却始终盯着容盛的背影不放,心头像是被人捏了把似的酸酸胀胀,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总有怅然若失之感。
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眼,虞氏被搀扶着将登上马车之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明日我派人登门下聘之后,你们可就成了正经的未婚夫妻,在成婚之前就不好再见面了。”
“是,母亲……”容盛有些丧气地应下,却忽地察觉到虞氏话语中某处漏洞——明日?
他猛地侧头,看见母亲状似无意地撇过脸去,顿时福至心灵,匆忙向虞氏行一礼,转身向徐杳拔腿狂奔而去。
送走贵客,徐家三人都已转身回屋,徐杳本也打算跟着回去,可她才一扭头,就见少年迎着盛大的日光向自己飞奔而来。
“杳杳!”
他的声音伴随着巨大的心跳声响起,而徐杳怔然半晌,才恍然察觉,这心跳声是从自己的胸腔内传来的。
她攥紧了手绢,冲容盛露出一个笑,“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容盛站在台阶下,有一瞬间的羞赧,但他旋即笑起来,仰头望着徐杳。
“回头见!”
·
容、徐两家自此定亲,随着问名、纳采、纳吉等六礼有条不紊地进行,成国府世子容盛将迎娶一六品官之女的消息也迅速在金陵城中传开。
而在距金陵两千里之外的燕京,容炽却才刚刚收到自己的家书。
他拎着刘三的头向燕王复了命,转眼又收到北面鞑子南下掳掠汉民的消息,不得不暂且放下私事,领兵出征,待成功杀退那一波鞑子回到燕京,已是十数日之后。
他心里惦记着对那女孩儿的承诺,刚一入城就匆忙来到燕王府,想向王爷告假回趟金陵。没曾想才一入府,就见燕王嬉皮笑脸地向自己走来。
“长烨,恭喜啊恭喜。”
容炽眉头一跳,正想问燕王如何得知自己将有大喜,就见燕王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长烨,你家有大喜事,你母亲写信叫你赶紧回家,吃你兄长的喜酒呢。”
“我兄长要成亲了?!”
容炽才从外头回来,一身风尘仆仆,闻言忙拿手在身上随意抹了两把,接过信迅速地拆起来,边拆边絮叨:“好家伙,好家伙,还是我亲哥呢,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嫂嫂,竟连半点风声都不曾透露。”
燕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与你兄长乃是一胎双生,如今他成家在即,你何时也请我们吃杯喜酒啊?”
勉强抿住上翘的嘴角,容炽含糊地说声“快了吧”。
这一下可把燕王的好奇心给勾得不行,他顿时两眼放光,手跟猴儿似的在颈子肩上刺挠,围着容炽转来转去,“什么什么,好小子,你什么时候有的情况?还说你哥呢,你自己不也对兄弟瞒得密不透风。对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认识的,速速从实招来!”
容炽却不搭理他,一双眼睛盯在信纸上迅速移动,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封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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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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