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龙凤花烛静静燃烧着,直到灯花“噼啪”爆起,才惊醒了不知怔愣了多久的徐杳。

她僵硬地转动头颅,本该火热的被衾冰寒似铁,身侧空荡荡一片,与她共度洞房花烛夜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可容盛离去前的模样,还清晰地镌刻在她脑海里。

他双目泛红,面色凝重,身上的淡淡檀香气都泛着幽冷。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藏春院,他说他们二人的初见早在四年之前。

四年前,三月三。四年前,三月三……

额前隐隐绽起青筋,冷汗沁出,徐杳极力地回想,四年前春天时的那段记忆却始终像被蒙着一层白雾般朦朦胧胧。

爹爹是四年前的秋天才被提拔进京的,三月时她确实还在杭州无疑,可为什么她会记不清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好哇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竟敢背着老娘丢下你弟弟偷偷摸摸跑出去玩,害得你弟弟着了凉,钱妈赵妈,给我狠狠地打!”

混沌一片中,孙氏尖锐刺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紧接着,钱、赵两个婆子凶神恶煞的脸自白雾中浮现,迅速向她逼近,而她被钳制着,奋力摇头,拼命解释着什么。

自然是没有用的。

她双膝重重地被按跪在地,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在她脸上炸开,黏稠鲜红的血线自嘴角连续不断地滴落,耳边嗡鸣声不止,只能听见徐瑞站在孙氏身边又叫又跳,鼓掌着大喊“打得好”。

当晚她被锁在柴房,迷迷糊糊间起了高烧。

白日里所见所闻所历的一切,似乎都随这场高烧而沸腾蒸发,化作一团白雾。

而四年后的她,正竭力拨开这团白雾极目眺望。

江南三月,烟水雾气的背后是什么?

是一江春水,是如黛青山,是满溪桃花。她自桃花林间跌跌撞撞地奔出,看见一叶小船正逆流而上,那船头站着一位清瘦的少年。

她招手,跳跃,她大声地呼唤他,她叫他什么?

她叫他……

“咄咄咄”三下敲门声,门外响起一个陌生女子怯怯的声音,“夫人,大公子命奴婢送一碗鸡汤面来。”

从混沌的记忆中怔然回神,徐杳眨了眨眼睛,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滚落脸颊。她伸手一摸,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你且稍等。”她慌忙抽出丝帕擦拭脸颊,简单的几个动作,她的手却哆嗦了许久才勉强完成。

外头的丫鬟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门才从里头打开,新夫人果然生得貌美,可不知为何,她眼角、脸上都是红红的,似有些倦怠地看着自己。

她不敢多想,忙躬身行礼,“奴婢文竹,是大公子拨给夫人的贴身丫鬟,这厢拜见夫人。”

徐杳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门,文竹将鸡汤面摆到桌上后,却并未离开,反倒侍立一旁。

对上徐杳疑惑的眼神,文竹解释道:“大公子说夫人今日过于疲惫,身子不适,叫奴婢务必看着夫人用完鸡汤面才能走。”

“夫君他……去哪里了?”犹豫再三,徐杳终是忍不住问。

文竹道:“大公子说未免打搅夫人休养,他今晚暂歇在书房了,叫夫人不要担心。”

一筷滚烫的细面塞入口中,徐杳咀嚼着不便回答,只能用力点一点头。

事情闹到了这个局面,他还惦记着让人给她煮面吃,叫她不要担心。

但他越是这样温柔体贴,她就越觉羞愧难堪。

谁都不是傻子,容盛并不知道藏春院的事,但她又确确实实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并与之有了肌肤之亲,而他刚好有一个孪生兄弟……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生得一模一样。”

容悦天真无邪的声音此刻如滚油般煎炸着徐杳的心肺,难堪、羞愧、窘迫、尴尬,种种情绪如面碗上空蒸腾的水雾般在她眼前体内弥漫,而她只能借这抹水汽遮掩,将眼泪悄悄藏进面汤里。

……

文竹看着徐杳吃完鸡汤面,又侍奉着她洗漱睡下后,才端着空了的面碗回去复命。

书房外的竹林旁,容盛默然而立,像在看眼前这一丛修竹,又似看着满地寂寥的竹影。直到听完文竹的汇报后许久,他才低声道:“夫人她……还好吧?”

新婚夜,大公子没有留宿在婚房,其中必有缘由。可若说是突然厌弃了新夫人,看着又不像。文竹揣测着主子的心思,斟酌道:“夫人她看着确有几分倦色,方才奴婢伺候她用膳事,还……还看见夫人悄悄哭了……”

“她哭了?”容盛霍然转身,定定看着文竹。

“是,虽然夫人小心遮掩,但奴婢还是瞧见了。”

文竹被派到新夫人身边当大丫鬟,日后夫人的荣辱就与自己切身相关,眼见大公子果然还是关心夫人的,忙小心提议:“大公子,今日是您与夫人的新婚之夜,夫人又身子不适,您若不陪在夫人身边,只怕她彻夜都难眠……”

容盛一向御下颇严,他手下的小厮丫鬟,都不许做分外之事、不许说多余的话,文竹壮着胆子说完这一句就慌忙垂下头,几乎不敢看他。直到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大公子的训斥,她才战战兢兢拿眼角余光去瞟——

大公子仍旧如原先那般站着,神情也尚且平静,只是他一双浅色的琥珀眼中,似乎盛满了今夜清冷如水的月色。

“我又何尝不是呢。”他轻轻说。

文竹一怔,“公子……”

容盛一抬手打断了她,“你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备好早膳,我去夫人房中用。”

文竹顿时欣喜道:“是!”

眼看着文竹离去,容盛才抬手召出了另一个隐于角落中的小厮,“你方才说,阿炽刚刚赶到家中?”

“是,二公子说想立刻见您,让小的来通报。”

容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但只是一瞬间,这抹笑旋即消失,他淡声道:“今晚乃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我如何有空见他?”

“大公子……”

“你告诉他,就说我与夫人皆在婚房内,无暇顾及外头,你也不敢打扰。”

他与容炽一胎双生,自幼心有灵犀、极为要好,所以他完全可以猜到容炽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大概和自己听见徐杳说他们的初见在藏春院时是一样的。

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奇怪藏春院是个什么地方。

然后徐杳的轻笑声就紧接着响起,“你说你会来娶我,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饶是他学富五车,也很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就好像前一刻还在烧着地龙的暖房里煨橘子吃,下一瞬就坠入冰窟,偏生手里的橘子还带着炭火的余温。

从躺着,到坐起身那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通过“藏春院”这个听着就不正经的名字猜到了前因后果,并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思维转动得如此之快。

快到他连一丁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要接受心心念念的新婚妻子,恐怕早与自己的孪生弟弟定下终身的事实,而自己与她的婚姻,不过源于一场阴差阳错。

容盛不敢想象自己在徐杳心中会沦落成怎样一个形象,他勉强维持体面,实际上几乎是落荒而逃。

可到了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怀揣着卑劣的念想,希望徐杳和容炽之间有的只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这个念头在听见文竹禀报说徐杳哭了时到达顶点。

他想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往,毕竟谁的婚姻能够一帆风顺?只不过是他们的颠簸来得早了点而已,但转念再想,若是熬过这一回,未来未必不是风平浪静的好日子。

只要她肯放下,只要她肯忘记。

容盛花了一夜的时间,又或许是一瞬,总之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翌日出现在徐杳面前的,仍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玉润金清的少年。

“抱歉,昨夜我有些失态了,你独自睡在新房,还习惯吗?”

直到容盛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徐杳才回过神来,她难堪地撇过头,不敢让自己碰到他,“还……还好。”

叹息声响起,容盛无奈说:“眼睛都肿成这样了,还说还好。”

他牵起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剥开一个鸡蛋,轻轻贴到她眼皮上,“待会儿还要去见父亲母亲,还是消一消肿的好。”

徐杳怔怔看着他,另一个人也曾做过同样的举动,但容盛的动作还要更温柔些,手指捏着鸡蛋缓慢滚动时,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昨晚什么龃龉都没有发生。

愧疚如同潮水再度倒灌,徐杳忽然握住了容盛的手腕,“夫君。”

这个称呼让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容盛放下鸡蛋,含着笑看她,“怎么了?”

徐杳语带轻颤,“我对不住你,我其实……”

一根忽然贴住她嘴唇的手指阻止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容盛“嘘”了声,说:“先用早膳。”说着,给她盛了碗山药红枣梗米粥。

看了眼周遭侍立的数个陌生丫鬟,徐杳点了点头,待她慢慢用尽一碗粥后,容盛状似平静地说:“小妹悦儿你已经见过了,还有阿炽,他昨晚也已从燕京赶了回来,一会儿你正好也见见。”

徐杳手中的瓷碗掉落,顺着大腿滚到地上铺着的茶褐大西番莲兜罗绒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容盛弯腰将瓷碗捡起,随手递给身后的丫鬟,他的目光仍旧是那么沉静。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徐杳陡然生出无地自容之感,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你,你要是不喜,我可以不见的……”

容盛笑了,他伸手盖住徐杳冰凉的手背,拇指抚了抚。

他淡声说:“终究是一家人,还是见一见的好。”

容大:当然是装作无事发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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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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