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徐父不敢置信地接过银锭,拇指不住地在那两个字上摩挲,仿佛想将其擦去似的,“这……这怎么可能……”

他霍地转头向门外看去,孙氏等几人眼见事情败露,纷纷心虚地避开目光。

“我很早之前就同老爷说过,孙氏苛待我,连同钱、赵两个婆子也欺负我,以至于我常年衣食不足。”对上徐父眼里闪烁的愧疚震惊之色,徐杳低低冷笑了一声,“只是老爷偏听偏信,不信我罢了。如今证据确凿,总算无话可说了吧?”

“阿杳,我……”徐父看着徐杳,一时哑口无言。

在他印象中,长女一直是柔顺乖巧的,见了他总是甜甜地笑,爹爹、爹爹的喊个不停。可是此时此刻,她神情严肃,目光冷淡。看向他的眼神里连失望都没有,有的只是纯粹的冷。

他被这目光刺得脸皮生疼,狼狈地撇过头去,却见两个婆子彼此挤眉弄眼,撇着嘴,颇为不屑的样子。登时将气撒在了她们头上,大步冲上前一人一脚踹了过去,“你们两个狗奴!我徐家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竟敢背着我欺负我的女儿!”

两个婆子岁数都不小了,各挨了一记窝心脚后顿时纷纷仰倒在地,嘴里“哎呦哎呦”叫唤着左右滚动。

徐父又忙推着孙氏到徐杳跟前,催促她说:“看你做下的好事,哪儿有你这样狠心的娘,还不快给阿杳认个错?”

孙氏犹自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嘴里愤愤嗫嚅着:“哪儿有做长辈给小辈认错的?再说了,她这不是没事么……”

徐父正要发作,徐瑞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滚圆的胳膊一把抱住孙氏的大腿哭闹:“爹爹坏,不许欺负我娘!”

徐父急忙解释:“不是爹爹欺负娘亲,实是你娘对姐姐做了错事……”

“那怎么了?不是你说的,徐杳迟早要嫁给别家,她一个外人,本就不该待在咱们家!阿娘卖她也是应该的!”徐瑞冲徐父嚷完,又怒气冲冲地瞪向徐杳,“都怪你,你走都走了,干嘛还要回来?”

说罢,竟跟头野猪似的一头向徐杳撞去。

徐杳冷眼看着他横冲而来,微微侧身一让。徐瑞冲过了头,一脑袋撞上墙壁,顿时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扑腾着滋儿哇乱大哭起来。

“我的儿!”孙氏见徐瑞受伤,立即冲上去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快让娘看看伤着哪里了?天爷啊,求求您饶过我们这对可怜的娘俩儿吧!”

母子俩紧紧搂在一起痛哭,仿佛被卖的是她们一样。

“哎呀你们,这……这……”徐父跺脚拂袖,终是无奈,耷拉着一张脸哀求地看向徐杳,“阿杳,你看这……”

徐杳自然明白徐父的意思,他是要她退一步,装作无事发生,好叫他继续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

委屈她一个,换来全家太平,那就不算委屈。毕竟这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她如今偏偏不想再受这个委屈了。

徐杳嘴角浮起微笑,心平气和地说:“老爷不必为难,我都明白的,我不需要孙氏向我道歉。”

徐父一喜,忙去扶了孙氏和儿子起身,正想抽空夸赞徐杳几句懂事识大体,就听她幽幽道:“依据大文律法,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罚杖一百、流三千里。继母卖女,是为不慈,罪加一等。”

“我不需要孙氏向我道歉,我明日就去报官,请应天府尹给我一个公道。”

“杖一百,流三千……”

徐父尚在震愕,孙氏已然惨白了一张脸。纵然不曾亲历,她也听闻过应天府里那些衙役俱都心黑手狠,她养尊处优多年,一百杖下去,只怕半个人都烂了!

这下孙氏是真的怕了,她抓着徐父哭得涕泪横流,“老爷,老爷救我,瑞儿还小,他不能没有亲娘啊!若真挨一百杖,我会死的!”

她哭得惊恐欲绝,被她紧紧抓着的徐父也是怔然半晌。他看看怀里的妻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女儿,嘴唇无声地张开,正要说话,却见徐杳“嗤”的一声笑了。

“老爷你听听好不好笑,孙氏她把我卖去暗窑子里时,没想过我也会怕、也会死,如今眼见着自己要上公堂了,就哭成这样,可见这板子没打到自己身上,到底是不知道痛的。”

她说着,嘴角笑意逐渐变淡,最终化为一片漠然,冷冷睨着二人。

这轻飘飘一句,将徐父吐到一半的求情之言硬是堵了回去,一张老脸憋了个通红。他噎了半晌,终是一咬牙,说:“阿杳,你弟弟还小,不能没有亲娘照应。此事确实是孙氏的过错,你若需要什么补偿,尽管说来,爹爹无有不应,只求你网开一面,不要把事情闹上公堂。”

徐杳闻言,一言不发,面色冷漠依旧。

徐父只以为她满腹怨恨,颇有些心虚愧疚地低下头,却不知徐杳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事情终究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发展。

回家前,她便与那少年商议过要如何对付孙氏与她两条走狗了。

少年说,若直接要求发卖两个婆子、逼孙氏交出掌家权必是不能成的,得先把步子迈得大些,威胁要告孙氏上公堂,说要打板子流放,彻底吓怕她和徐父,如此才能各退一步,达成所愿。

他年岁不大,看人做事却洞若观火,仔细教导徐杳,一步步将徐父和孙氏迫入了穷巷。

但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继续紧逼了,否则狗急跳墙,反倒有损自己。

徐杳做足了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等徐父再三恳求,又压着孙氏母子二人给徐杳磕头谢罪后,她才勉强说:“好罢,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我可以饶过孙氏这一回,但有三个条件。第一,钱、赵两个婆子欺压我多年,我绝不能容忍,必须明日就将她们两个远远发卖了才行。”

两个婆子闻言顿时大哭着求起饶来,徐父却全不顾这些,大松一口气,连连点头,“好说好说,这事儿便依你。”

“第二个条件,孙氏的管家权得交到我手上,否则我怕她日后再行加害。”

“什么,你个小蹄子,你敢……唔唔!”

徐父连忙孙氏后半截话捂回了嘴里,他皱眉看向徐杳,“可是阿杳,你已年满十七,我近日打算给你寻婆家,你若管家,只怕以后多有不便。”

“等到我出嫁,自会将钥匙归还。”徐杳淡淡道。

徐父思索了一阵,想着既然已决意尽快把女儿嫁出去,那暂时依她也无妨,便一点头,“行,只要你能消气,在你出嫁前,就由你管家。”

“说到出嫁,我第三个条件,正与此相关。”

原本还镇定自若的脸上悄然浮起一层薄红,徐杳抿了抿嘴,掷地有声地说:“此番救我的恩人,他许诺会来提亲,我亦想嫁他,这第三个条件,就是请老爷不要左右我的婚事。”

此话一出,原本吵嚷不休的院中骤然一静。

徐父呆若木鸡,孙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就连徐瑞也不再打滚耍赖,五六双眼睛一齐怔愣地看着徐杳。

“那人说要娶你?”半晌,徐父才回过神来,他猛地绷直了身子,一把掰住徐杳的肩膀,“他姓甚名谁,家世如何,可有功名在身?阿杳,你清醒一点,可不要一时糊涂,被登徒子骗上了手啊!”

“他不是登徒子。”

徐杳轻轻拂开徐父的手,认真地说:“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半垂下眼帘,徐杳想起少年疏朗的轮廓、含笑的唇,想起他站在月下,一双眼睛却比月光还明亮。

他说:“我娶你。”

“……”

清风朗月,桂花香浓。浓稠夜色中,昳丽的少年含笑相望,若非侧脸犹自胀痛,徐杳简直要以为这是一场悱恻的幻梦。

她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他的眼神中挣脱,惊惶地撇过脸,“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很认真。”

少年平静的声音在三步之外的地方响起,“你此番回去向你爹告了你继母的状,她必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报复一个女孩儿最好的机会是什么?就是在她挑选夫家时动手脚,她可以给你挑个表面光鲜的人家,你爹也说不出不好的那种,结果你嫁过去一看,那男人或嫖宿或戏赌,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徐杳掰着指甲的动作一停。

多么直白的话,像一瓢热油泼上心头,连同她的肺腑一起滋啦啦地跳痛起来。

这正是她担忧了多年的隐患,就是怕孙氏在自己婚事上作祟,她才蓄意拖延,直到十七岁了也还未定亲。

可无论再怎么拖延,这隐患终究有爆发的那一天。正如少年所说,于女子而言,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后半生过得苦或甜,几乎都系在那根细细红线之上,她难以挣脱。

“就不能不嫁人么……”她顿时大为沮丧,低垂下头小声说。

“你若是有法子的话,自然也可一试。”

没想到竟被他听到了,徐杳一窘,缓缓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想到。”

“若是想不出的话,也可以考虑嫁给我。”

少年坦然道:“我的身份么,暂时还不便告诉你,但你可以放心,我是良民,也有个微末官职在身,家里吃喝不愁,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小妹。待成婚后,我的俸禄都交给你打理,你想做什么,只消不违法乱纪,我都依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徐杳一时被他怔住,“诶?没有。”

少年笑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徐杳的脸一个爆红,吭哧了半天出不了声,眼见他似乎要走,才慌忙拽住了人,支支吾吾地问:“你,你为什么会……说要娶我?”

在少年回答之前,她急急道:“若是因为你觉得轻薄了我,想要对我负责,那大可不必。当时情非得已,我并不觉得如何,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若说,并不只是因为这个缘故呢?”少年幽幽凉凉的声音响起。

徐杳诧异抬头,“还能有什么原因?”

容炽想了一会儿,说:“我说要娶你,是因为我想,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巨大的喜悦在心头炸开,徐杳的呆呆看着他,眼眶沁出了泪花。

自阿娘逝世以后,再也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她,而眼前这个少年,他却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一遍遍地重复,说他想娶她。

“诶,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容炽急急伸手,想抚去她的眼泪,手却蓦然停在了半空。

徐杳握住了他的拇指,仰面笑问:“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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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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