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如浓厚的墨汁般浸透荒野,歪斜的木屋孤零零杵在荒乱杂草深处,窗缝里时不时漏出几缕将散未散的阴森之气。
腐坏的木门被风推得咯吱作响,檐下被时间风干的药草在风中簌簌发抖。
混着远处鸟兽的呜咽,潮湿的土腥气从门底钻进来,与屋内香灰味纠缠成令人窒息的浊流。
林纤落就这样从屋里走出,茫然的站在屋外,驻足四顾,垂首无言。
数千年过去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整个世界都透露着一股陌生感。
照在皮肤上的月光是久违且陌生的,周围泥土的气息也是久违且陌生的,每一件事物她都仿佛从未见过也从未经历过。
鬼王行走间脚踝处的金铃在夜色中荡开稀碎清响,如这黑夜中的唯一星子,倒为鬼王在这孤寂的黑夜带来了些许安慰。
林纤落足尖轻点枝桠,绣着暗纹的裙裾在空中划出半弧。她随即像只倦懒的猫儿一般慵懒的斜倚在树干上,晃动的双腿让月光在足尖上静静流淌。
鬼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缕发丝,如往常的每一日一般发着呆,眼底如雾气般的慵懒却突然被眉心乍现的红光刺破。
这是那个老奶奶给她与契约人留下的联系!
按照契约内容的话,林纤落在契约人遇到危险时需要出现,违约的话将会遭遇可怖的反噬。
而此时,契约人有危险!
那道因契约而形成的暗纹如血线般在林纤落的眉心游走,瞬间惊散了她的倦意。
林纤落指尖也蓦然收紧,竟直接掐断了手中缠绕的发丝,发丝从截断处脱离掉落,可林纤落却只是眉头紧皱,盯着林间的某一处。
却在倏然抬眸时,远处荒林里的鸦群正尖叫着腾空而起。
林纤落脚踝处的金铃余韵未消,一缕血雾便已经从她指尖直窜向东南方——
三十里外老林深处,同样的血雾正从男孩的断臂处渗出。
阴风卷着腐叶盘旋,枯木间猛然探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那妖物巨口怒张,喷出一阵又一阵的腥臭浊气,利齿间还挂着些孩童手臂的碎肉残骨。
妖物纵身一跃,利爪撕裂空气欲直取男孩咽喉。
在腥风扑面之际,男孩忽闻金铃清响破空而来。
红衣鬼王轻抬右手,血色广袖随阴风翻卷,五指如刃扣住妖物天灵。足尖点地时,方圆十丈落叶都在空中悬空静止。
"本王的人,你也敢动?"她轻笑间,那妖物浑身骨节爆出炒豆般的脆响。
只单单是"噗嗤——"一声后,那妖物的血肉骨骼如暴雨般迸溅,黏腻的脏器拍打在树干上发出沉闷声响。
怪物半截挂着筋络的腿骨旋转着插入泥土,一颗眼球"啪嗒"滚落到男孩脚边,瞳孔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腥臭的血雾缓缓沉降,在枯草间凝成暗红色的露珠。
林纤落缓缓转身,血色裙摆扫过满地碎肉。
男孩瘫坐在地,断臂处血肉模糊,冷汗混着血水在下巴凝成浊流。他抬首望着鬼王,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林纤落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男孩的断臂处。
男孩断臂处筋肉外翻,白骨森然。鲜血不断涌出,在泥地上积成暗红水洼。
即便面前的鬼王给人的气场实在是太过恐怖,但男孩隐隐觉得此人是可以信任的。强撑的意识彻底崩断的那一刹,男孩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倒下的身躯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林纤落看着男孩瞳孔渐渐涣散,染血的身躯向前栽倒。她下意识展袖,那具残破的身体便轻轻落进她臂弯里。男孩的鲜血很快浸透她的广袖,在绯红衣料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林纤落盯着臂弯里昏死的男孩,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她盯着那张惨白的稚脸,心里暗啧一声——这小屁孩半夜不好好待在家乱跑什么?这荒山野岭的,要不是她,这会儿早成了那妖怪的盘中餐。
她指尖微动,一缕黑雾缠上男孩的断臂处,暂时止住了血。
真是麻烦。
她低头看着这男孩脏兮兮的脸蛋,心里盘算着直接扔在这里不管了,毕竟这这样做才符合她的身份,这才是世人眼中她该做的事。
可看着小孩奶呼呼的脸蛋,以及胡桂兰最后的惨状……
林纤落冰凉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上的男孩的脸颊,轻轻的抹去了他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张因剧烈疼痛而惨白的小脸来。
林纤落只觉得此人柔软弱小到毫无攻击力,似乎无论是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碾死。
这大概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吧。
高傲的鬼王心里想着,为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这是她与别人的约定,
而她不能毁约。
林纤落抱着昏迷的男孩,茫然四顾。
夜风穿过林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知该带着他去哪儿。
鬼王便把视线放在男孩的断臂上。
血是止住了,但就这么晃荡着空荡荡的短袖袖口,多少有一点不像话。
林纤落好歹也是个千年老鬼了,什么都知道一点,于是大脑疯狂运转……
人死后,魂魄来到鬼界。而鬼界混乱,一般情况下总是会有恶鬼扰乱秩序,将人死后的魂魄拖入噬魂血池,加之上面的人也不曾管过,便愈发猖獗。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这是淘汰弱鬼极好的办法,能够有效筛选出对鬼界有利的成员。
其中侥幸活下来的则可以吸食周围的鬼气修炼出魂核,魂核则可以凝聚鬼气。鬼气越浓厚,人形越明显。
而塑骨化形之法乃鬼族的独门绝技,毕竟五族之中也只有鬼族需要塑造肉身。
但林纤落却不曾化过形,无他,只因为实在麻烦。
消耗法力,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流血受伤。
而林纤落的魂魄形态对她来说则是极好的,即便穿肠破肚导致鬼气消散,她也能够快速的重新凝聚起来。
鬼王看着怀里乖巧的男孩,脑海里却已经在疯狂想象回顾着做实验。琢磨着该用什么术法,又如何使用,才能把人类的手臂给再生出来。
直到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刮过,才把林纤落的思绪拉回。她蹙眉扫过满地的血腥,空着的那只手袖袍一卷便带着男孩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立于十里外清幽的竹林溪畔。
鬼王嫌弃掬起溪水为男孩擦拭血污,指尖却突然一顿。
只因掌下布料竟轻薄如蝉翼,衣物的外观也非常的奇怪。
不同于中原地区的上衣下裳,也不同于夷狄的长袍长靴。小孩穿着短至肘部的奇怪衣袖,以及仅覆及膝的怪异下装,布料的针脚也细密得不似凡间织造。
林纤落微微睁大双眼,猛地掀开染血的下装,露出里面更古怪的纯棉"亵衣",上面绣着某串神秘符文:"k2023夏季新款"。
林纤落:“……”
愤怒不已的鬼王恶狠狠的瞪着他,大半夜偷偷跑出来就算了!还穿着一些奇装异服到处乱晃!简直不像话!哪里符合一点胡桂兰口中的“我那乖巧可怜的孙子”了?!
林纤落草草抹净男孩身上的血渍,便兴致缺缺地撇开手,将男孩随手斜倚在绿竹下。
漫不经心的鬼王转头打理起自己来,她赤足踏入溪水,红裙逶迤铺开犹如血莲。她随手捞起一捧水泼在颈间,水珠顺着锁骨滑入衣襟也浑不在意。
指尖梳过披散的长发,三两下搅开打结的发尾便算打理完毕。起身时裙摆哗啦带起水花,湿漉漉的布料贴着小腿,也懒得用内力烘干,索性任由夏夜暖风慢慢舔干。
林纤落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草地上,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的默默的望着静谧无边的夜色。
……
晨光刺破薄雾,林间蒸腾着草木清苦的气息。夏予安眼皮颤动,在鸟鸣声中起身,断臂处却突然传来钻心疼痛,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冷汗瞬间浸透T恤后背。
夏予安重重的咬着唇瓣茫然四顾,晨雾缭绕的竹影间,一条清澈溪流潺潺而过。陌生的景色让他一时恍惚,不知是否还身在人间。
他只觉得记忆有一些混乱,但恍惚记得他昏迷过去前似乎是在妖兽的口中……吗?
不对,脑海中的红衣身影一闪而过,伴随着金铃清脆的声响,一抹鲜红踏空而来,徒手撕碎了巨大的妖兽。
然后画面里血肉四溅。
但之后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可昏迷中的温柔的抚摸却又不似作假。
他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衣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心里渐渐涌起一丝违和感——他明明记得昨夜满身血污的……这…是怎么回事?
溪水潺潺而过,微风拂过竹林,沙沙声伴随着远处不知名的鸟鸣,一切都如此的静谧祥和,却无法平复他内心的惊疑。
夏予安怔怔地望着四周,脑海中的画面却愈发支离破碎,男孩微卷的栗色发梢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细碎金光,几缕不听话的卷发翘在额前,衬得他愈发像个迷路的孩童。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猩红,转头便看见林纤落正仰躺在湖畔青石上。随着晨露打湿的草叶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他拖着虚浮的步子走近。
夏予安目光落在她身上,红色衣裙不知是否是被晨露浸得深浅斑驳,湿漉漉的衣料紧贴腰线,裙摆还在滴水,在青石上洇开一片暗色的水痕。
夏予安眉头微蹙,唇紧抿成线,目光在她湿衣与苍白的脸色间游移。
只见他忽然单膝跪地,用仅剩的右手笨拙地攥住她湿透的衣角。
尽管是盛夏,他仍固执地将布料贴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揉搓,试图用体温来加快烘干。
晨光透过他颤抖的睫毛,在青石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可是这仍然没有多大用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身体冰凉的女人。夏予安急得鼻尖冒汗,随后忽然一把扯下自己的T恤。
然而因为只有一只手的缘故,单薄的布料被男孩不小心"啪"地一下甩在了青石上。
在一瞬的怔愣后,他捡起T恤,跪下用整件衣服包住她湿透的裙摆,像裹粽子似的手脚并用乱揉一气。
林纤落被这动静刺激的眼睫一颤,猛的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时,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慌乱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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